第五章
本章字数:25609 更新时间:2025-06-21 09:49:50

18、宏图初展(1)

在红煤厂入口处的桥头一侧,明守福着人用红砖垒了一座岗楼样的小房子,并派人在那里一天到晚值班把守,向前来游览的人收钱。乡下人模样,到红煤厂办事或走亲戚的,当然不收钱。凡是穿戴和派头像城里人的,一律收钱,来一个人收一块钱。平日里,来红煤厂游览的人断断续续,零零星星,不是很显眼,谁也不知道一天能来多少人。一收钱,他们才知道了,每天来的人都不下几十个。星期日来的人更多些,有一天竟超过了一百。来游览的人有夏观矿务局的,有本县县城的,也有本省省会城市的。让红煤厂的人想不到的是,游客当中,还有西安、南京、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的。他们有的是为了看某某某电影的外景地,为的是追寻灵化寺遗址而来。其中北京的一位游客说,灵化寺是上了唐诗的,说着就把一首七绝律诗背出来了,诗文里果然有灵化二字。

明守福原以为不必印门票,只收钱就行了。谁知一些游客不干,说没门票不正规。有的要门票是为了拿回单位报销,有的要门票是为了收藏,为了作纪念。看来宋长玉的意见是对的。明守福还想到一点,有了门票就可以留存根,一查存根,就知道每天卖出多少票,挣回多少钱。要是没门票,每天收多少钱,全凭在岗楼收钱的人自己报数,恐怕谁也不能保证有一个报一个。那么明守福就把宋长玉从砖瓦厂抽出来,把设计门票和印刷门票的事交给宋长玉做。宋长玉坚持把门票的标价定为两元一张。他说,游客既然来了,他们不会嫌门票贵,不会不进门就返回去。因为在农村人面前,他们愿意花钱保住自己的面子。别说两元钱一张,五元钱一张也有人买。明守福说那好吧,就印成两元钱一张。宋长玉发挥自己的文采,在小门票背面做足了文章。他的文章是他自己拟定的几句广告词。他不惜使用相当夸张的手法,把红煤厂与苏州杭州相提并论,说南方有苏杭,北方有红煤厂。红煤厂不仅有千年古刹灵化寺遗址、宝塔,还是某个电影的外景地。人们到了红煤厂,就等于走进电影里去了。他找到县城的一个印刷厂,首批印了一万张门票,每一百张为一沓,一共一百沓。宋长玉把一万张门票交给明守福时,说了一点笑话:“明大叔,咱们印门票,等于印人民币。这是两万块人民币,够您数一会儿的。”他把“人民币”后面的广告词指给明守福看。明守福一看就笑了,笑得哈哈的,说:“很好,很好!”问:“这些词儿是不是你想出来的?你对红煤厂的情况很了解嘛!”

宋长玉也笑了,承认是他写的,说:“您看这些词儿是不是夸张了一点?”

“王婆卖瓜,别人不夸自己夸,就得夸张一点。”

宋长玉建议,这些门票不能全部交给卖票的人,最好由村里的会计统一保存,管理。每天发给卖票人一百张,卖票人交了钱,再领新票。明守福说,这个事情村委会已经研究过了,门票和卖门票的收入是要专门建帐,统一管理。明守福还说,他提议,门票的所有收入要给宋长玉百分之五的提成,因为在红煤厂建立游览区的主意是宋长玉出的。这个提议村里别的干部也都同意了。宋长玉想过,村里就门票的收入应该给他一部分提成,他想得到的提成比例也是百分之五。他没好意思提出来,想过一段时间,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再向明守福提出来。因为事先想过,当明守福对他说出提成时,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心中的高兴也没有表露出来,却问:“提成多长时间结算一次?”“一个月吧。到时候你找会计领钱就行了。”

这样的话,如果门票一个月卖六千,他就可以得三百。如果卖一万呢,他就可以得五百。道理很简单,门票收入越高,他得到的提成就越多。他下一步的任务,就是争取把尽可能多的游客吸引到红煤厂来。于是,做广告牌的事儿就提了出来。明守福很爽快,说:“需要怎么宣传,你只管去办吧。宣传费开上发票,用卖门票的钱报销,用多少报多少。”

得到村里领导班子第一把手的许诺,宋长玉就可以放手开展对红煤厂的宣传工作。事先宋长玉并没有想到宣传这两个字,明守福一说到宣传,他心里一亮,马上想到了乔集矿的宣传科,并想起了宣传科的杜科长。可不是吗,乔集矿需要宣传,红煤厂也需要宣传;挖煤的需要宣传,搞旅游开发的更需要宣传。那么红煤厂负责宣传的人是谁呢,当然非他宋长玉莫属。事情真是可笑,在乔集矿给人家吹喇叭抬轿子没干出名堂,到红煤厂又要搞宣传,难道他命里就该如此吗!两相比较,在红煤厂搞宣传与在乔集矿写稿儿不大一样。在乔集矿,他没有什么主动权,捧人家的臭脚,还要看人家的脸色。在红煤厂,主动权掌握在他手里,他想怎么宣传,就可以怎么宣传。在矿上,他写稿儿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赏识。在这里,他搞宣传是为经济工作服务,在为村里多创收的同时,自己也可以多挣钱。明守福说宣传费可以时报时销,这给宋长玉的感觉也很好,这等于村里赋于他一定的花钱权利,等于村里有一部分资金可以由他支配。长到这么大,宋长玉第一次拥有这样的权利啊!

虽说有了花钱的权利,宋长玉花钱还是很节俭。县城有一家广告代理公司,他本可以把广告牌托给公司去做,因公司要价太高了,他就买了三合板、油漆和颜料,自己动手制作。他把印在门票后面的广告词,以放大的字样,抄在了广告牌上。为了增强视觉效果,他把灵化寺遗址仅存的半截古塔也画了上去。古塔是半个,他画出的是一个。古塔是残缺的,他画的是完整的。他没想到自己的绘画水平如此拙劣,他画出的塔哪里像塔,简直像一口倒扣的水缸,而且还是癞头皮水缸。这样的塔连他都看不过,一看就禁不住发笑。为了证明他画的是塔,而不是倒扣的水缸,他在水缸样的东西下面写了行字:美丽壮观的灵化寺古塔。这样一来,他就用文字强加的办法,给自己拿到广大观众面前的处女画作命了名。反正又没有署名,谁也不知道是他画的。说不定,或许有人以为是某个现代派绘画大师的作品呢!做好了,他又在《夏观矿工报》上登了一条广告。他知道登广告需要花钱,也是为了省钱,他到报社找到了唐丽华的哥哥唐胜利。他把唐胜利叫唐老师。他一说自己的名字,并说唐老师给他写过信,寄过报纸,唐胜利就记起他是谁了。唐胜利对他还算热情,问他怎么好长时间不写稿子了?这次是不是来送稿子?听唐胜利的口气,唐胜利对他情况并不了解。他说,他现在不在乔集矿了。唐胜利问为什么。他见唐胜利待人比较诚恳,就把在乔集矿的遭遇娓婉地对唐胜利说了。他难免说到唐丽华,表示了对唐丽华的关切。唐胜利对他的遭遇很同情,跟他说了唐丽华的一些情况,说唐丽华调到矿务局总医院后,还没有上班,就到市里一家医学院进修去了,一年之后才能回来。唐胜利还跟他说到一些情况,是他没有想到的。唐胜利说,妹妹唐丽华并不是他的亲妹妹,他和唐丽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唐丽华是高阿姨与前夫所生,高阿姨带着女儿改嫁给他父亲后,女儿才改成唐姓。父亲与他的生母离婚后,才又娶了高阿姨。而他的生母,现在仍在农村种地。他本人是矿务局大量招工那年,父亲把他弄到煤矿的。父亲和高阿姨结婚后,又生了一个孩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宋长玉为唐胜利的真诚所感动,知道了唐胜利也是个农村出来的青年,他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他拉住了唐胜利的手,不叫唐老师了,改叫唐大哥,说:“你这人太好了,中午我请你喝酒。”

唐胜利说,报社有规定,编采人员中午不许喝酒。问宋长玉现在忙些什么。宋长玉说他先是在红煤厂的砖瓦厂做砖坯子,现在正在搞红煤厂的旅游开发。唐胜利认为搞旅游开发很好,说不定比在乔集矿干还强一些呢。宋长玉把想在矿工报上登广告的想法说了出来。唐胜利认为,登广告还得花钱,不如宋长玉写篇游记性的散文在矿工报的副刊上登一登,不用花钱,就起到了宣传作用。宋长玉一想起给矿工报写稿子就有些犯难,他说:“花钱不怕,还是登广告吧。你看登广告能不能优惠一点。” 唐胜利去跟广告科的人说了说,果然把登一条广告的价钱给宋长玉优惠了三分之一。

广告牌和矿工报的广告一出,果然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到红煤厂的游客增加了不少,几乎每天都超过了一百人。游客有的步行,有的骑车,有的开小轿车,有的开面包车。还有的是单位组织集体出行,乘坐大轿车而来,一来就是几十人。到了第二年五月一日那一天,到红煤厂的游客人数竟突破了一千人大关。不得了啦,连高鼻子、蓝眼睛、红头发的外国人也来了,他们掏出的是美元,手里拿的是摄像机,一路噢开,走一路摄一路。市里开出的长途汽车原来只开到县城和矿务局机关所在地,见去红煤厂的人不少,有钱可赚,他们延长了长途车的线路,把车开到红煤厂去了。这样一来,去红煤厂就方便了,游客也更多了。

游客一多,红煤厂就火了。游客是干什么的?在红煤厂村民的眼里,游客是来扔钱的。他们一到红煤厂,就两眼放光,看见什么都想买。于是,村街上的小饭馆火起来了,工艺品商店火起来了,连干豆角、老南瓜、旧门礅、破瓦片等等,都成了好东西。有人买不到什么,就到河坡的水边拣小石子。拣到一枚带花纹的小石子,他们也手舞足蹈,兴高采烈。村里人以为把红煤厂办成旅游区是明守福的主意,纷纷夸明守福是大能人。也有个别人私下里说,明守福哪有什么改革开放的头脑,是明守福请来了军师,身边有诸葛亮了。诸葛亮是谁呢?就是那个外乡来的姓宋的年轻人。“噢,知道了,知道了,就是那个在砖瓦厂做砖坯子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说话不多,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人。”“那个年轻人该不是明支书招来的上门女婿吧?”“说不来,说不来。”

宋长玉不知道,他给明守福提的第二条建议,明守福也采纳了。明守福与会计合伙,二人投资从外面买了不少蒜,在村街上开了一个门市部,专门卖蒜。这项生意他们不是以村里的名义做的,是以私人的名义做的。赚了钱,明守福和会计平分。既然红煤厂的大蒜砸成蒜泥隔夜不馊,是可以出口到外国的名蒜,到红煤厂旅游的人临走时都愿意买一些蒜。在门市部卖蒜的是会计的老婆,会计的老婆接受明守福和会计的指使,对每一个买蒜的人都说得信誓旦旦,说他们卖的蒜一点都没有假,绝对是红煤厂本地出产的蒜。她还准备了小半碗用红煤厂的大蒜所砸成的蒜泥,端给买蒜的人闻,说是头天砸的,问人家馊不馊。人家一闻果然不馊,就掏钱买蒜。蒜卖得很快,会计隔几天就出去采购一次,用手扶拖拉机拉回来。蒜卖得多,钱就赚得多,明守福和会计其乐无比。

明守福和会计在做大蒜生意的消息,是明金凤告诉宋长玉的。妈妈过生日那天,宋长玉喝酒时跟爸爸提的两条建议,明金凤站在门外都听见了。她着实惊喜。以前只知道宋长玉是个有文化不怕吃苦的人,是个重感情的人,没想到宋长玉还是一个懂得经济之道、目光远大的人。谁要嫁给这个人,将来一定不会吃亏。她突然产生了一种紧迫感,事不宜迟,一定要赶快把这个人抓住。宋长玉刚才说了他跟唐丽华没什么联系了,不把他抓过来更待何时。见爸爸跟宋长玉喝酒老也不结束,担心宋长玉喝得太多,对身体不利,竟走到堂屋去了。她问菜够不够?要不要再炒两个?这问题只能由宋长玉回答,宋长玉说:“够了,菜足够了!你看,还有这么多菜没吃呢!金凤,你辛苦了半天,也来喝杯酒吧。”

金凤眼睛看着爸爸。

爸爸说:“我又没让你喝酒,你看着我干什么!”

金凤说:“你要是不发话,我想喝也不敢喝呀!”

“好,爸爸不拦你,想喝你就喝。我还真没见过我闺女喝酒呢!”

宋长玉双手把自己面前的一盅酒端给金凤,金凤也是双手接过,四目相视一下,金凤一仰脖子就把酒喝干了。她像是有些受辣不过,喝了酒捂着嘴就出去了。

当晚,宋长玉刚回到砖瓦厂的工棚宿舍,明金凤说还要到食堂收拾一下,也到砖瓦厂去了。她没有去食堂,直接进了宋长玉住的宿舍。宿舍里只有宋长玉一个人,宋长玉和衣躺在了床上。明金凤问他是不是喝多了?难受不难受?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说没事儿。

“还说没事儿,我听你说话跟平常就有点不一样。”

“是吗?我怎么听不出来!你是说我说话舌头有点大吗?”他指了指自己的舌头。

金凤笑了,说:“我听说红糖茶能解酒,你等等,我去给你泡点红糖茶。”

金凤把酽酽的在半碗红糖茶端过来,宋长玉伸手接,金凤却不给他,把碗送到他嘴边,喂他。宋长玉喝了一气,嘴离开碗边,说行了。金凤不把碗拿开,让宋长玉再喝,喝完它。宋长玉往上看了看站着喂他的金凤,只得再喝,把糖茶全部喝了下去。宋长玉说:“谢谢!”

“谢谢,谢谢,除了谢谢,你还会说什么!”

宋长玉想起来,因为他说谢谢,金凤对他不满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笑了,说:“我会说的多着呢!”

“那你说嘛!上次我问你,你心里是不是只有唐丽华,你说你有你的难处。我想听你说说,你的难处是什么?”

“我的难处是,我怕你爸爸跟唐洪涛一样,不同意。”

“什么不同意?你是想跟我好,怕我爸爸不同意吗?”

宋长玉点点头。

“我爸爸不会不同意的,人家唐洪涛是矿长,我爸爸算什么!”

“我在乔集矿被唐洪涛整怕了。”

“你放心,我爸爸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死,我死也要跟着你!”金凤流出了眼泪,“长玉哥,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非常喜欢。我觉得你特别纯洁,特别善良,比唐丽华还要好。唐丽华老是有点那劲儿,好像总也放不下架子。只有跟你在一块儿,我才觉得我们是平等的。”他把金凤拿着的碗接过来,顺手放在床上,拉住了金凤的手。拉住金凤的一只手还不够,他两只手把金凤的两只手都找到了,都拉住了。自拉住金凤的手那一刻,金凤的手就开始发抖。金凤的手是粗糙的,结实的,也是有力的,与唐丽华柔软的小手完全不一样。正是金凤这样的手,抖也抖得有力度,这种力度不仅感染了他,还激发起一种与之抗衡甚至是征服对方的力量。于是他慢慢加了力,把金凤的手握得很紧很紧。金凤没有说疼,没有抽手,任他往紧里握。金凤的手软和一些了,抖得也不那么厉害了。然而他把金凤的手稍放松一点,金凤的手像是反弹似的,比刚才抖得更厉害。这样不行,他的手似乎也被带得抖了起来,以至分不清谁的手抖得更厉害。他把金凤的手放开了,两手向后面包抄过去。一下子搂住了金凤的腰。他连矿长的闺女都拥抱过,拥抱金凤更不在话下。因他在床边坐着,金凤在他面前站着,他的拥抱比较靠下,是腰部和臀部的结合处。这样很好,连细的地方和厚的地方都接触到了,由于突出的部位挡着,他的胳膊不会滑脱。不过这种拥抱是错位的,他的脸不能对准金凤的脸,他的嘴也找不到金凤的嘴。他的脸贴在哪儿呢,贴在了金凤的胸前。正面贴会被堵上鼻子和嘴,会影响呼吸,他是侧着脸贴的。金凤的胸是可观的,也是敏感的,宋长玉的脸刚一贴到他的胸,她有些始料不及似的,不禁把胸吸了一下。其实能往里吸的是她的小腹,小腹是吸得瘪了一些,而气往上走,胸似乎显得更鼓了。宋长玉没影响呼吸,金凤的呼吸却显得相当困难了。金凤大概想屏住呼吸,谁知屏不住,越屏胸脯起伏得越厉害,呼吸差不多变成了喘息。好在宋长玉用的是脸不是手,是贴不是摸,金凤可以接受,也没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宋长玉感到了金凤胸脯的起伏,随着有力的起伏,他的头被推了一下,马上又拉回来;又推了一下,又拉回来。推拉的结果,他的头没有被推开,似乎越陷越深。他的脸虽然不是手,脸上虽然没有指头,但他的脸感触能力也很强,所有的温柔他都感觉到了。加上一些重要的感觉器官都集中脸上,使他得到的信息更加丰富。比如因为一侧的耳朵紧紧贴在金凤胸口,他听到金凤的心跳如此隆重,声声如大槌擂鼓。再比如他在金凤身上嗅到一种特殊的气息,这种气息有一种所向披靡的通达感,一吸进鼻腔,仿佛很快进入骨髓,并抵达全身。这种气息又像是一个火把,把他血管里掺了酒精的血液迅速点燃,他全身都有些发热,并膨胀起来。他的头不再老实,在金凤胸前滚了滚,似乎要滚得更深些,最好是找个地方钻进去。金凤作出反应,抬起胳膊,把宋长玉的头抱住了。宋长玉的头有些大,毛茸茸的,抱在怀里如此壮怀。成了,她把这个人抓住了,这个人的头就在她怀里,已经是她的了。她抓了抓宋长玉的头发,宋长玉的头发很好,硬扎扎的。她还摸到了宋长玉的耳朵,耳朵垂儿热得烫手,简直像一个小火炭儿。

宋长玉站起来了,抱住金凤的头,一下把嘴唇贴在金凤的嘴唇上。那次在山上,他亲唐丽华没有亲成,一直心存遗憾。现在他和明金凤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亲就是亲,亲就要亲成它。然而金凤的嘴唇有些凉,嘴唇也没有张开。一杯酒凉,两杯酒热,三杯酒才能起火。金凤只喝了一杯酒,酒喝得还是少了点。还有,金凤大概还没有做好准备,没想到宋长玉会亲她。她的感觉,已被宋长玉亲到了,已经很可以了,把嘴躲到了一边。宋长玉犹不满足,要亲就得把金凤的嘴唇亲开,闭着嘴唇算什么接吻!他的嘴锲而不舍地追金凤的嘴,说:“凤儿,你不知道我多么爱你,我在梦里都跟你亲了一百回了!”金凤平生第一次听一个男人对她说出一个爱字。这个字她早就听说了,在上小学时候就听说了,只是这个字云里雾里,虚无飘缈得很,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随着她长成一个大姑娘,对这个字越发敬畏。她千遍万遍地想过,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这个字呢?她这一辈子还有没有希望呢?现在金凤得到了,她像是达到了最终的目的一样,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哥,哥,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这一次宋长玉没等金凤把嘴合上,就把金凤的嘴亲住了。金凤躲不开了,也不想躲了,采取了迎合的态度。亲吻的感觉这般美妙,两个年轻人有些晕眩了。

那次和唐丽华拥抱是在山坡上,现在和金凤亲吻是在屋里。山坡上没有床,屋里有床。床就在宋长玉身后,要把金凤放在床上是很方便的。那张床似乎也对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发出了邀请,仿佛在说:“你们上来吧,我不怕压,你们越压我,我越舒服。”和唐丽华分手后,宋长玉曾后悔过,后悔没在山坡上把唐丽华放倒。要是那次把唐丽华放倒,唐丽华的架子或许一点都没有了。就算唐洪涛从中干涉唐丽华跟他好,也不一定会把他们分开。这样想着,宋长玉腾出一只手往下走,伸到金凤的衣襟下面,摸到了金凤的裤腰带。腰带可是姑娘家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最后的防线被突破,事情恐怕就不好收拾了。金凤意识到宋长玉要干什么,她害怕了,身子不由地向后弓着,说:“不敢,不敢,我害怕!”“好金凤儿,有我在这儿呢,别怕,别怕,啊!”金凤的哆嗦始终都没有停,只是一会儿哆嗦得重一些,一会儿哆嗦得轻一些。宋长玉的安慰不能把她的哆嗦减轻,只能使她的哆嗦加重,正是因为“有我在这儿呢”,她才害怕,要不是宋长玉的手指抵达她的最后防线,她有什么可怕的呢。她浑身哆嗦得像筛糠一样,几乎陷入绝望的境地,说:“长玉哥,我知道你的心了,你别着急,我早晚都是你的人。常言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真的很害怕……”宋长玉怀里像抱着一个打摆子的病人,又像是抱着一个受冻不过的人,这个人在向他示弱,别说是“热豆腐”,连“凉豆腐”都说不上了。正是金凤的这种示弱,使宋长玉跃跃欲试的手退了回来,他松开金凤,叹了一口气,坐回床上。金凤也坐在床上,说:“长玉哥,咱俩说会儿话吧。”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商量出下一步的计划。红煤厂毕竟是农村,在农村是不兴自己谈对象的。入乡随俗,还得找一个介绍人从中介绍一下,走一下过场,遮遮村人的耳目。金凤把这个事情包了下来,要宋长玉不用管了。她打算先跟她妈说一下。她妈没意见,再由她妈跟爸说。她爸也点了头,回过头再让她妈托介绍人。宋长玉问金凤有多大把握。金凤说:“这要看你,你只要真心对我好,我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要是唐丽华回过意来,再来找你,你一变心,话就难说了。”宋长玉说:“开玩笑,这怎么可能!”说罢,二人相拥,又亲吻一回。这回吻得时间长些,直到门外传来烧窑师傅的脚步声,二人才慌乱分开。

金凤跟宋长玉说起大蒜生意时,对爸爸和会计有些看法,她认为主意是宋长玉想起来的,到赚钱时,却把宋长玉甩开了。宋长玉说:“这无所谓,生意别管谁做,只要有人做就行。你爸挣了钱,你也可以花嘛!”金凤说:“他才舍不得给我花呢,他的小儿子老跟他要钱,他的钱都给他小儿子寄去了。”宋长玉问:“你弟弟不是在部队当兵吗嘛,他花什么钱?”金凤说:“我爸想让我弟弟在部队入党,提干。你可不知道,我弟弟说,现在入党得花钱,提干更得花钱,钱花不够,入党提干就别想。”宋长玉噢了一声,说:“这些事儿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以前我以为部队是最正规最纯洁的地方。”

19、有了靠山(1)

金凤作了一些困难的准备。她估计,妈那里可能没什么问题,女儿的心与妈的心总有相通的地方,女儿相中的人,当妈的一般不会提出什么异议。金凤吃不准的是她爸爸。从大面儿上看,爸爸对宋长玉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没说过宋长玉什么不是。相反,她听见过爸爸夸宋长玉,对宋长玉的为人和才能好像还比较赞赏。可是,赞赏归赞赏,谁知道爸爸同意不同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外乡人呢?须知天下的老丈人对女婿总是百般挑剔,女儿都是自家的好,有几个老丈人对女婿完全满意呢!她相信,唐丽华肯定是相中宋长玉了,只因为唐丽华的爸爸不同意,并从中打坝,就把唐丽华和宋长玉活活拆散了。金凤想好了,爸爸若像唐丽华的爸爸那样,真的不同意,她就不上班了,不出门了,躺到床上不吃饭了,三天不吃,一星期也不吃。这样不行,她就去喝农药,去死。当然她不能真喝,要是她真的死了,宋长玉不知有多失望呢,多伤心呢!如果喝药还吓不住爸爸,她只有拉上宋长玉一块儿逃走,到宋长玉的老家去,或者到别的地方去,要饭吃她也认了,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呢!金凤姑娘想得远了,想到伤心处,她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一大串。反正她不能像唐丽华那样傻,也不能像唐丽华那样不讲情意。

金凤白准备了,她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她跟妈婉转地说了她的心事后,妈说:“咦,你这闺女,你的眼还怪不瞎呢!我早就看出你有这个想法,人家小宋呢,这事得两个人想到一块儿才行。”

金凤说:“别的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你同意,我爸同意,他敢不同意吗?她要是敢说个不字,我马上把他撵走,不让他在这儿干了。”

“听你这口气,你一定得着小宋什么话了,是不是?跟妈说实话。”

金凤抱住了妈的胳膊,样子有些撒娇,说:“妈——你先跟我爸说嘛,等我爸同意了,我再跟你说。”

“你爸要是不同意呢?”

金凤立马塌下眼皮,严肃起来,说:“我爸要是不同意,我就死了它!”

“我日他娘,你这闺女,可不敢瞎说!”

金凤的妈妈跟金凤的爸爸说了,爸爸没说不同意,但提了一个条件,这个条件是不许宋长玉把金凤带走,带到宋长玉的老家去,因为宋长玉的老家那地方太穷了,他不能让自己的闺女到穷地方去遭罪。这个意思是说,宋长玉要想与金凤结婚,不能离开红煤厂,只能是倒插门,当上门女婿。

宋长玉本来就没打算回去,倒插门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可以接受。他的老家离这里那么远,在这里倒插门与在老家倒插门性质完全不一样。在他们老家,有的人家只有闺女,没有儿子,才招上门女婿。愿意当上门女婿的人呢,往往是家里比较穷,弟兄们又多,盖不起房,娶不起老婆,出于无奈,才到女方家去倒插门。倒插门的人往往被人看不起,甚至受到岳父家所在的村里人的排挤。这使得倒插门女婿像是寄人篱下,矮人三分,有一种屈辱感。他在红煤厂找老婆,可以不用倒插门这个词。比如一些农村人到城里找老婆,难道农村人都是倒插门吗!城市那么大,算是哪一家的门呢?如果找一个城市户口的姑娘算是倒插门的话,普天下的农村青年谁不想把城市的门倒插一下呢!可以说他差一点就把城市的门倒插进去了,只因为唐洪涛从中作梗,他才没有插成。虽说明金凤不是城里人,但相对老家而言,怎么说也是一个外面的人吧,他说他在外面找了一个老婆,恐怕谁也不能否认。而在外面找老婆,只能说明他有本事,有魅力。明守福愿意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你说明支书通过联姻方式留住他这个人才也可以。但宋长玉装作对金凤的爸爸提出的条件不大乐意接受,说:“让我再想想。”

金凤以为宋长玉犹豫,遂抱了宋长玉的胳膊晃着说:“你先答应嘛!”她又把嘴凑在宋长玉耳边小声说:“等我们结了婚,老头子就管不着了,你说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还不行吗!”

因金凤的嘴唇挨到了宋长玉的耳朵,一说话一动,把宋长玉的耳朵弄得很痒痒,一直痒到耳朵眼儿里边。他赶紧把耳朵揉着,说:“那好吧。”又说:“以后别对着我的耳朵眼儿说话,怪痒痒的。”

金凤嘻嘻笑着,说:“就是让你痒痒,不痒痒你还不答应呢!”

“好你个狡猾的金凤,你让人就范的手段还不少呢,你让我痒痒,我也会让你痒痒。”他把两手的手指都撮起来,放在嘴边,喉咙里轻轻吼着,做出要胳肢人的预备动作。

金凤不知宋长玉要胳肢她身上的哪一块儿,她把两处最怕痒的夹胳窝紧紧夹住了,双手交叉,把两个乳房也抱住了,求饶似地说:“别,别,我不敢了,不敢了!”

宋长玉没有饶过她,说:“不让你痒痒一回,你就不知道本将的厉害。”他在金凤夹胳窝下面的肋巴骨上胳肢了一下。金凤的肋巴骨也是很怕痒的,宋长玉一胳肢,她一跳,似乎一下子痒到骨头里去了。她的手要护肋巴骨,就把乳房松开了。这给宋长玉创造了声东击西的好机会,他迅速在金凤的一只乳房上摸了一把。那么金凤的手赶快再回来保护乳房。金凤似有些委屈,说:“长玉哥,你坏!”宋长玉一下子把整个金凤都抱过来,把自己的嘴对在金凤嘴上,二人好一顿长吻。

明大婶儿想让杨新声给金凤和宋长玉当介绍人。当介绍人历来是好事,是积德的事。当初是杨新声把宋长玉领到红煤厂来的,不然的话就不会有这个亲事。当介绍人的好事还是留给杨新声做好一些。要是给别的男女青年当介绍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男家跑跑,女家跑跑,不知得磨多少嘴皮子,媒也不一定说得成。金凤和宋长玉的事呢,跟现成的差不多,让杨新声当介绍人不过是个名义,两边一说,有那个意思就行了。可杨新声这段时间没回来,金凤就有些着急。也许杨新声头天晚上骑车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明大婶儿没有看见他。金凤对妈说:“你托人给杨叔捎个信,让他抽空回来一趟嘛!”明大婶儿瞋了金凤一眼说:“臭丫头,你说这话羞不羞!”又过了几天,杨新声还没回来,金凤顾不得羞,说妈真是死心眼儿,“杨叔没回来,你跟杨婶儿说不是一样嘛!”当妈的直叹气,说:“怪不得人家说闺女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是冤仇,这一回我算是知道了。”

明大婶儿只得跟杨婶儿去说。明大婶儿说得很含蓄,给自己留足了脸面,她说:“别人都说金凤和小宋怪般配,你去给他们搭个桥吧,行呢,算两个孩子有缘分;不行呢,算咱老姊妹俩啥都没说。”

杨婶儿一听就很高兴,像中了某项彩头似地说:“咋不行,我看准行。我早就看出两个孩子很合适,我们家老杨也说合适,就是没敢说。”

杨婶儿分头跟金凤和宋长玉说,二人都拿着劲,出乎意料似的,说考虑考虑再说。这个姿态和口径是金凤和宋长玉在亲吻之后商量定的,意思是把杨婶儿抻一抻,跟杨婶儿做一点游戏。杨婶儿不知他们背地里多次亲过嘴儿了,更不知道宋长玉把金凤的奶子都摸过了,还真的以为两个人各守半边,没有任何接触呢!待杨婶儿跟他们说了再一再二再三,他们才表示同意。这使杨婶儿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非常有积德感和成就感。而且这桩好事是为明支书家做的,对明支书来说,她成了有功之人。杨婶儿有些炫耀是免不了的,她跟这个说,跟那个说,像是怕别人跟她争功似的。红煤厂是个大村,一个村有两千多口人,在杨婶儿的义务宣传下,一时间至少有一半人知道宋长玉成了明支书家的女婿。金凤说好婆家了。那庄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原来在砖瓦厂打砖坯子的那个小宋。小宋不是个外乡人嘛,明支书怎么会舍得把宝贝闺女嫁给他?什么外乡人,内乡人,开放了嘛,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嘛!没看见吗,听说县城大街上的那个广告牌子就是小宋画的。小宋高中毕业呢,本事大着呢,把红煤厂搞成旅游区,就是小宋的主意。怪不得呢,明守福那么会盘算的人,小宋要不是一条龙,他才不会把小宋招成女婿呢!你们不知道吧,听说小宋在乔集矿的时候,连矿长的闺女都看上他了,两个人还手拉手到咱们红煤厂游览过呢!那小宋怎么没娶上矿长的闺女呢?可能矿长的闺女有毛病吧。我看小宋还是犯傻了,只要不瞎不瘸,有点毛病怕什么,矿长的官儿总比明支书的官儿大吧。你这话我不赞成,人家小宋娶的是爹的闺女,又不是闺女她爹,就算闺女她爹官再大,也不能当老婆用吧,也不能为小宋生孩子吧。你说这倒也是,金眼银眼不如看对眼,只要两个人看对了眼,比什么都强。哎,红媒是谁?听说是杨新声的老婆。鲤鱼的尾巴让那娘们儿拉住了。

明守福和明大婶儿不反对这种宣传,金凤和宋长玉也不反对宣传,或者说,他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宋长玉心里明白,在乔集矿人们把他和唐丽华的事宣传得太早了,等于馒头刚蒸上,就把锅掀开了,馒头只能是生馒头。而在红煤厂,他和金凤这锅“馒头”面发得不能再发,“馒头”蒸得圆了不能再圆,鼓了不能再鼓,熟得不能再熟,才请人把锅盖掀开了。金凤知道宋长玉的心思,等结婚后,宋长玉不愿意跟她的父母住在一起。金凤自己也是,结了婚再跟父母住在一起,她也会觉得别扭。再说她的父母是有儿子的人,宋长玉要是住在他们家里,就算父母不反对,她的哥哥弟弟也会坚决反对。她和宋长玉商量,他们要另外盖几间房子,营造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安乐窝。说干就干,金凤央求了爸爸,让爸爸给她在依山傍水的地方批了一块宅基地,她和宋长玉开始备房料。红砖是现成的,他们象征性地交一点钱,用多少从砖瓦厂拉多少。做门窗用的木料,是金凤的爸爸托人从国家大矿买来的。大矿的井下需要大量的坑木,坑木都是从东北的林区用火车运来的,在矿上的木料厂堆得大垛小垛。作为红煤厂的支部书记,明守福与附近的煤矿有工农关系,他把工农关系的招牌到矿上一亮,矿上卖给他的木料相当便宜,跟白要也差不多。一切房料备齐,盖房子时也无须宋长玉和金凤动手,因为别的村有建房包工队,把全部工程包给包工队,开工时付一半钱,完工后再付一半钱,只等着住新房就成了。宋长玉暗暗惊叹,他不仅在外面找了一个不错的老婆,还快要拥有属于他和金凤的房产了,而在他们老家,想盖一所浑砖到顶的房子是多么的不容易啊!从他记事起,就时常听父亲和母亲念叨翻盖房子的事,说房子如果不翻盖,两个儿子就找不到老婆,就得打光棍。他老家的三间房子是坯座草顶,只有下面的墙根角有几层砖。砖还不是整砖,是一些半截砖和碎砖。祖宗留下的所有基业,也许都体现在那几层被风雨剥蚀过的砖基上了。有一年发大水,坯座被泡成一摊稀泥,草顶和梁檩漂在水里。要不是他父亲下大雨时蹲在一棵椿树杈子上当老雕,日夜看护着他家的房子,并把梁檩及时捞出来,拴在树干上,恐怕大水过后,他家的房子就再也盖不起来了。重新盖起来的房子还是三间,还是坯座草顶,砖仍是那么几层。坯也是长方形的,跟砖的样子大致相同,但两者有着很大的区别。坯是泥土脱成的,里面掺有麦糠麦草。砖坯子虽然也是来自泥土,但里面不掺草。更重要的是,砖坯子经过火烧,性质发生了变化,变成了砖。别看两者只差一把火,坯怕水泡,砖就不怕水泡。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扒掉坯座草房,盖几间浑砖到顶的房子。房子上面盖全瓦还是不敢想,能盖上半坡瓦,盖成瓦剪边,就很理想了。可以说父亲母亲为这个理想奋斗了几十年,也筹备了几十年。他们家卖一头猪,一只羊,或者卖一只鸡,一个鸡蛋,钱都要攒下来。这些钱除了给他和他弟弟交学费,就是为了盖房。父亲下地干活或赶集,习惯带一个筐,哪怕看到一块驴粪大的砖头头儿,父亲也要拾回家。他们家的茅房一角,已堆了不少碎砖头头儿。然而家里没攒下什么钱,刚攒下一点,一遇急事儿就拉散了。几十年过去了,父亲的理想到现在也没能实现,仍停留在理想阶段。父亲想不到,他的理想儿子在外面替他实现了。如果说这个现实老家的人看不见,他不能用这个现实给父亲长脸,今后他还要想办法多挣钱,挣了钱交给父亲,让父亲在老家盖一座浑砖到顶上面全部盖瓦的砖瓦房。

房子的地基打好,砖墙起了一半,金凤从村里开出两张介绍信,拉宋长玉到乡政府办了登记手续。金凤的意思,婚礼可以缓办,登记手续没必要再缓。说到底,金凤对宋长玉估计得比较高,对自己估计得比较低,办了登记手续,她心里才比较踏实。宋长玉顺从了金凤的意思。结婚证是两个小本子,二人每人一个。宋长玉的那个小本子,是宋长玉的名字在明金凤的名字上面;而金凤的那个小本子呢,明金凤来了个妇女大翻身,名字压到了宋长玉的名字上面。金凤看了自己的小本子很得意,对宋长玉说:“你看,我在你上面!”她把宋长玉的小本子看了看,说:“哟,你怎么又跑到我上面来了!”宋长玉说:“男女平等嘛,上面下面都一样。”他把自己的小本子也交给了金凤,说:“你放在一起保管吧!”宋长玉在矿上下井时,听工友们把结婚证说成驾驶证。这个说法把结婚和开汽车相提并论,有了驾驶证,就可以开车,想怎么开就怎么开。而拿到了结婚证呢,老婆就等于是男人的车,男人就有了开车的资格,开车就合法化了,想开想停谁都管不着。宋长玉也有一点不明白,要说结婚证是驾驶证的话,他有了驾驶证,金凤也有了驾驶证,是他开金凤的车?还是金凤开他的车呢?难道是两个人轮换着,互相把对方当车开?宋长玉把听来的这个说法跟金凤说了,金凤像是想了想说:“今后我就是你的汽车,你就开我吧。”

“怎么开呢?”

金凤的脸很红,说:“我也不知道。”

“油门在哪儿呢?方向盘在哪儿呢?”

金凤还说不知道,又说:“可能到时候就知道了”。

“那,我现在就想开。”

“急什么,再急我打你!车是新的,放三天两天又放不坏。等咱们的房子盖好了再说吧,想开在新房子里开。”

宋长玉装作很吃惊,说:“在房子里开车,我可没听说过,那会不会把墙撞破?”

金凤的想象力跟不上了,也说:“真的呢,要是把墙撞破怎么办呢!”

明守福不让金凤在砖瓦厂食堂做饭了,安排她到桥头的卖票点卖门票。一开始金凤没理解爸爸的好意,不想去。一段时间以来,金凤天天在食堂里做好吃的,宋长玉已明显吃胖了,胖得脸上放光。她要是离开食堂,换另外一个人到食堂做饭,她的宋长玉恐怕就吃不了那么好了。她可以跟妈说说,让宋长玉到他们家吃饭。宋长玉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谁知道他愿意不愿意呢?金凤问宋长玉:“我爸不想让我做饭了,让我去卖票,你说我去不去呢?你同意,我就去,你不同意,我就不去,全在你一句话。”

宋长玉说:“当然要去卖票。做饭太累了,去卖票轻省些。再说,当售票员说起来也好听些,我哪舍得让我媳妇一直当炊事员呢!”

“那你吃饭怎么办呢,换一个别的人做饭,恐怕不一定对你的口味。”

“我哪里有那么娇气,只要吃饱就行呗。”

“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说,你到我们家去,我给你做。”

“那可不好意思。”

“要不这样吧,等咱们的房子一盖好,我就先买锅,先扎伙,到那时候,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那我先谢谢你!”

“以后不许再说谢谢,都成一家人了,还说什么谢谢!你一说谢谢,给我的感觉就像我跟外人一样!”

“好好好,以后我再也不说这两个字了。那你把我喂成个大胖子怎么办?”

“我就是要你喂成个大胖子,让你胖得走不动,天天在家里待着。”

宋长玉装作害怕似地连连摆手,说:“那我不干,以后我还想在红煤厂开煤矿呢!”

既然和金凤办了结婚登记手续,金凤就不许宋长玉把她妈叫大婶儿,得跟她一样,叫妈。同样,金凤也不许宋长玉把她爸叫大叔,得叫爸。在宋长玉的老家,孩子都是把父亲叫爹,把母亲叫娘。红煤厂离城市近一些,大概跟城里人学的,都把父亲叫爸,把母亲叫妈。这一点宋长玉能够接受,百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嘛!他把明大婶儿叫妈叫出来了。虽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像是公鸡第一次打鸣儿一样,但他毕竟叫出来了,明大婶儿也答应了。可是,让他把明守福叫爸,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开口甚是有难度。究其原因,他还是老想到老家的村支书,对村支书的成见没有改变。老家的村支书也有闺女。仗着爹是支书,那两个闺女都牛得很,根本不把村里的年轻人放在眼里。家里替她们放出话,要找对象就得找工人,顶不济也要找一个当兵的,窝在家里的老土,一律免提。因为对支书有意见,宋长玉对支书家的两个闺女甚是看不惯,有时走碰面,他老远就把眼皮塌蒙下来,对人家看都不看。他心里说的是,你们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们呢!宋长玉没有想到,跑到离老家千里之外的红煤厂,他找的老婆偏偏就是村支书的闺女。怎么,难道自己的潜意识里有征服的愿望?报复的心理?抑或是藉此争一口气,非要找一个支书的闺女作老婆。是了,这个方向是对的,你对什么样的人有意见,就不妨向他们的闺女发起进攻,把他们的闺女抓过来作老婆。思想一理顺,宋长玉把明守福喊爸就不别扭了。他是主动的,明守福是被动的,明守福跑都跑不掉,想不当老丈人都不行。听见明守福答应得不是很爽气,像是不大情愿似的,宋长玉好不快乐!

20、也要办煤矿(1)

宋长玉已经知道了,这地方是浅山地带,沟壑纵横,土地贫脊。除了像红煤厂这样极个别的村庄外,别的地方庄稼长得都不好,每年收成甚微。可是,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这里的煤炭埋藏却十分丰富。有农民打红薯窖,深不过丈许,竟打出煤来了,欣喜之余,不敢声张,悄悄自挖自烧。从此,这口靠一根麻绳上下人的小井,既是红薯窖,又是小煤窑;吊上一篮子红薯,再吊上一篮子煤,煤火煮红薯,倒也自足自乐。另有农户依山建屋,屋后鼓一座山包。这家妇人敲盆唤猪吃食,每每看见猪的长嘴巴黑乎乎的,不知何故。后来发现,这位“八戒兄弟”闲得无聊,拿山根练嘴上的功夫,练来练去,不小心把山包的一处薄皮拱破,乌油油的原煤露了出来。

前些年,当地人靠山不能吃山,地下的煤只有国营大矿的人才能采。夏观矿务局下面管着六七个煤矿,每个煤矿都年产几十万吨,最多的上百万吨。他们呼呼啦啦开来一队人马,插上红旗,树起井架,把一大片地方用围墙围起来,地盘就算是他们的了。里面有男有女,他们又是喝酒,又是吃肉;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又是听戏,又是看电影,把周围的农村人眼气得不行。有人只在矿里面烧包还不够,身上穿着国家发的劳动布工装,腕子上戴着白花花的手表,骑着加重自行车,有事无事在田间地头乱转悠,对一只吃草的山羊也把车铃打得山响。他们这么转是有目的的,忽一日,一个大姑娘,或一个小媳妇,不知怎么就坐到了人家自行车的后座上,在高粱玉米掩映的小路上悄没声地骑过去。当地的男人实在气不过,他们骂那些端国家饭碗的人:“煤生在我们这块儿,他们,狗日的,凭什么!”骂了不解恨,他们要采取行动。他们学耗子的手段,趁月黑天潜进矿里,扛回一根坑木,背走一筐煤,或抄走两块废铁。他们偷那点东西,对矿上来说连九牛一毛都不到,他们却认为扒了矿上一层皮,暗地里美不滋儿的。也有被矿上巡夜的护矿队抓住的,被揍得鼻青脸肿,甚至被敲断了腿骨,都不算稀罕事。挨了揍的人不见得敢说出来,对“挖社会主义墙角,企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揍断你一条细腿子不是很正常嘛!

好了,不用发愁了,上面来了政策,挖煤的事开闸放水,谁都可以挖,国家、集体、个人可以一齐上。按上面的说法,有煤就赶快挖,挖完了也不用害怕,到时候新的替代能源就出来了,比如风能、太阳能、核能,还有潮汐能等等。起初,人们有些信不过,说得了吧,国家的煤能是随便挖的,挖不好了,挖在自己脚面子上,筋断骨头折,吃亏的还是自己。宋长玉是看报的人,知道上面下来的政策是真的。村里订有一份省报,是乡里派下来的,不想订也得订。报纸每天送到岳父家里,岳父并不怎么看。宋长玉让岳母把报纸收好,他每天都要看一看。在矿上时,他看张矿工报还要到工会的阅览室里去,在这里他看报的待遇提高了不少。他对报纸上有关煤矿的字眼非常敏感,看到有的乡办起了煤矿,有的村办起了煤矿,一些个体户也纷纷贷款办起了煤矿。宋长玉心里的冲动越来越大,别人都在办煤矿,红煤厂为何不能办呢!他的想法暂时没跟岳父说,自己开始暗暗打听红煤厂以前办煤矿的情况。那次和唐丽华一块儿来红煤厂游览时他就知道了,所谓红煤厂,就是因煤而得名。而且还听说,红煤厂以前的确开有煤矿,煤炭质量相当好。村里上岁数的人不少,宋长玉打听起过去的事并不难。那些老人干不动什么事了,蹲在墙根晒晒太阳,脑子里大约只剩点对往事的记忆。宋长玉一跟他们打听红煤厂以前办煤矿的事,他们像是把记忆捡起来了,顿时显得有些兴奋,话说得很多。老人们的说法细节上不大一致,大体上差不多。宋长玉把老人们的回忆综合起来,有关红煤厂煤矿的情况渐渐地就清晰了。以前,村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姓杨,叫杨向荣。杨向荣家不但地多,瓦房多,还开着一座小煤窑。小煤窑是一眼竖井,井口安一台类似绞水用的辘轳,辘轳木轴上缠着绳子,绳子下面系着荆条筐,靠两个力气大的男人摇动辘轳提人提煤。两个摇辘轳的人站在两边,塌着腰,把固定在木架子上的辘轳摇得吱呀吱呀响。随着辘轳的腰被黑色的绳子缠得越来越粗,一筐头子煤就提出来了。煤块子有些发明,还有些湿润,像用水洗过一样。筐头子呼呼放下去,再提上来的或许是一个窑工。窑工一律是黑头黑脸,手里提着一盏陶制的油捻子灯。他们的眼睛一轮,才冒出大大的眼白。那时出煤不按吨计,也不按公斤计,是用长秤秆大秤砣十六两一斤制的抬秤约,按市斤计算。杨向荣的煤窑出煤并不多,一年也就是几万斤,十几万斤。这就不得了啦,把他几百亩地打的粮食都折合成钱,一年的收入还抵不上小煤窑半年的收入多。杨向荣说,他的小煤窑就是他的存钱窖,没钱花了就从窖里取,别看取出来的是黑家伙,一出手换回来的就是白花花的银钱。杨向荣当时在村里牛气得很,保长也是他当着,家里有长枪,也有短枪。他动不动就让护院的人朝天上放两枪,把树上的大鸟惊得乱扑啦。他倒是没养狼狗,时常带出来的是一只公羊。公羊的两只大角向后弯弯着,肩宽背阔,体态高大,显得威武雄壮。杨向荣在后面走,公羊在前面为他开道,路人躲得稍慢一点,公羊两眼一剜,把头一低,伸角就向人家抵去。谁说羊是一种温顺动物,杨向荣把他的羊训练得比狼狗还厉害。杨向荣坐着自家的马车,十天半月到城里去一趟。出门时,杨向荣必戴茶色水晶眼镜,拄文明棍,做的是绅士的派头。据说他到城里是嫖窑子。村里人亲眼所见,杨向荣还从城里买回一个小老婆。因大老婆容不得小老婆,小老婆在杨家的时间不长,就跑回城里去了。杨向荣大概怕他的“存钱窖”被别人得去,一听见山外有炮响,就把窑工遣散,把煤窑关闭了。据说他着人把井口盖了两块青石板,上面还封了土,煤窑似乎就消失了。杨向荣后来没能再从他的“存钱窖”里取钱花,因为旧社会刚换成新社会,他就被镇压了。镇压就是枪毙,就是赏给被镇压的人枪子儿吃。可当时不说枪毙,说镇压。镇压的说法好像含蓄一些,文明一些,也好听一些,谁知道呢?杨向荣家说败就败了。他家的地被分了,房子被分了,衣服被分了,老婆一索子吊死了。杨向荣有一个弟弟叫杨向华。杨向华本来取了一个十分出色的老婆,哥哥一被枪毙,老婆就回到娘家,另嫁他人。不久,杨向华就病死了。杨向荣有三个闺女,两个儿子。三个闺女好歹都嫁了出去,找到了婆家。两个儿子在村里被人叫成地主羔子,时常挨打挨骂。大儿子跑出去,被五花大绑押送回来,过了一段时间又跑了。再跑走就没了音信。二儿子被一些好弄喜事的贫农社员打穿了双耳耳膜,成了聋子,也成了傻子。有人曾看见他在邻县沿村要饭,后来再没人看见过,不知是死是活。这就是说,曾在红煤厂显赫一时的杨向荣家已经不存在了,连个后代人都找不到了。如果要给杨家的“存钱窖”找一个继承人,恐怕都无从寻找。宋长玉请一个老年人循着记忆领他到窑口踏看。那是山根的一块平地,平地上生着一些荒草,一点都看不出煤窑的痕迹。宋长玉用脚在荒草上跺,跺到有一片响声与别的地方不一样,断定煤窑口就在脚下。此后的一天晚上,宋长玉拉了金凤,用铁锨在被断定是窑口的地方刨。刨了大约两锨深,锨头就刨不动了,果然触到了石板。那一刻,宋长玉像是寻到了宝藏一样,激动得厉害,在黑夜里两眼也似乎能放出光来。金凤问他:“怎么,你真的要办煤矿吗?”

宋长玉说:“不办白不办,国家的钱别人能拿,我们为什么不能拿!”

宋长玉找到一个机会对岳父说:“爸,咱们也办一个煤矿吧。”

岳父说:“办煤矿可不是说话的,得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才行。”

宋长玉提到杨向荣留下来的老井,说老井的井筒子说不定还能用,那样的话,不用投多少钱,把井筒子和巷道维修一下就可以出煤。

岳父摇头,说还是等等再说吧。又说:“那个井筒子我当然知道,从上到下都是用木头框架一架一架砌成的,封起来都快四十年了,那些木头框子恐怕早就沤糟了,井筒子也该塌了,谁敢下去!”

“咱们可以打开看看嘛,一看就知道了。您要是顾不上,我可以找几个人把它打开。”

岳父明守福做了一个有力的否定手势,说:“那可不行,不经党支部研究同意,那口井谁都不许动!”

然而,西村的小煤矿办起来了,东村的小煤矿也办起来了,张庄王庄李庄赵庄刘庄的小煤矿都办起来了。煤是天神留下来的,人人都有一份,赶快挖呀,动手晚了,别人挖一块就少一块。又好比地下的煤是雨后草棵子里长出的蘑菇,你不捡别人就捡走了。于是乎,村村镇镇、坡坡沟沟都挖起来了。平地用木头搭起一个三角架,一根绳子一只筐,用青砖给窑神爷简单垒一个神龛和牌位,给窑神爷点了纸,焚了香,就破土动工。那形势很像当年大炼钢铁时建小高炉,一夜之间,遍地都是小煤窑。宋长玉看见一个井架,就向岳父报告一次消息。岳父却说:“不要着急,煤在地底下放不坏。金子能放坏,煤都放不坏。”大概是形势逼人,形势不等人,岳父口气有些松动,说:“挖煤这事,我只是见过,没干过。”他问宋长玉:“要是不从外面请师傅,你觉得你能行吗?”

宋长玉说:“我觉得没问题,我在乔集矿时,好几个工种都干过。大猪是四条腿,小猪也是四条腿,挖煤的事大矿小矿应该差不多。”

说了这话,宋长玉以为岳父该同意动手办煤矿了,不料岳父岔开了话题,问:“你们的房子盖得怎么样了?”

宋长玉说:“已经盖好了,只是屋里还有点潮,等干一干就可以住人了。”

“一共花了多少钱?”

“我们的钱金凤管,听金凤说一共花了八千多。”

“这个钱数在外面不要对别人说。要是换个人家,盖这四间砖瓦房,没有一万两万下不来。”

“我明白,这多亏了爸爸您的关照。”

“金凤这闺女脾气不好,有时候很任性,你要对她多担待。”

“金凤脾气很好,非常善良。”

“什么时候请你的父母到红煤厂来看看。”

“会让他们来的,等有机会了吧。”

宋长玉从岳父的话里听出来,岳父对他不是很信任。别看他找了明守福的闺女作老婆,明守福对他不但不放手,好像还多多少少留一手。看来他还是要继续忍,继续取得岳父对他的信任。

邻村刚从监狱放出来的郑四,借钱把煤矿办起来了。一个外号叫“不同意”的从县里告老还乡的退休干部,也拿出积蓄干起来了。郑四一干就发了,黑家伙出去,花票子进来,谁都估不透他的“腰”到底有多粗。村里要建小学堂,郑四一把拿出两万块,还说是“小意思”。初开始,郑四买了一辆乔集矿淘汰下来的旧“北京”,后来觉得不够气派,转眼换了一辆紫红的新“上海”。“上海”在村里进进出出,乡党们远远看见,就知道“大红人儿”回来了。郑四是因盗割矿区的电线被判刑的,现在办矿挖煤不但不算盗窃,还是为国家作贡献,还被誉为致富带头人。县里搞夸富大游行,郑四由副县长陪同,立在第一辆敞篷汽车上,身上斜披大红缎带,上写“农民企业家郑四”,怎一个风光了得!“不同意”虽然也挣了不少钱,但他比较低调,有记者要采访他,或是让他拿钱赞助什么,他一律摇头。年龄相仿的人跟他开玩笑:“你跟小妞儿接吻,会不会接错茬口儿,咬住人家的耳朵?”“不同意”把头摇晃了半天,才把麻痹的面部神经使劲扯了扯,说:“我的革命的大方向始终是正正正正确的。”

明守福终于有些绷不住劲了,对宋长玉说:“村里党支部研究过了,你可以找几个人把那口井打开看看。”

宋长玉停了一会儿才说:“村里要是信不过我,让别人去打开也可以。”

明守福端出长辈的架势,说:“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村里正是采纳了你的建议,才同意打开那口井。咱爷儿俩谁跟谁呢,我不相信你相信谁!村里姓杨的人家还有不少,他们早就想打开那口井,我坚决不同意。我在会上讲了,那口井不姓杨,也不姓明,什么姓都不姓,而是姓红,红煤厂的红。红煤厂的山是集体所有,地是集体所有,水是集体所有,那口井当然也是集体所有。里面没煤就不说了,要是还有煤,红煤厂的人人人有份儿。我让你带人去打开那口井,你也是代表集体。”

宋长玉从砖瓦厂叫了几个人,把覆盖在井口的土清除了,把两块大石板挪开了,露出了黑洞洞的方形井口。石板的背面挂满水珠,一股凉气呼地从井口冒出来。井口的最上方嵌着一整块四寸来厚、中间凿出方孔的花岗石,花岗石下面才是木头井壁。宋长玉把木头摸了摸,湿凉滑手,如传说中的巨蟒的肚皮。他用指甲把木头抠了抠,没有抠下什么,这表明木头没有腐朽。层层木头框架不是用剖开的方木而是用树的圆木扣成的,大概比较耐沤。宋长玉事先准备了一个手电筒,他用手电筒往井里照了照,根本照不见底,灯光只走到半道,就被黑暗的井筒吞进肚子里去了。他捡了一个干土块,丢进井筒里,想测测井筒有多深,下面有没有积水。然而土块像被丢进无底无崖的梦里一样,一点回声都听不到。必须到井下看一看,才能知道下面的真实情况。可怎么下去呢?煤井不是水井,蹬着井壁是万万不敢下的,一脚蹬不好,滑下去就会摔成肉饼。宋长玉问村里人,辘轳还有没有?回说,辘轳早就没有了。宋长玉想到岳父的大儿子,也就是他的内兄明志刚。明志刚在矿务局救护队工作,救护队应该有滑轮、绳索等下井设备,他让金凤去找明志刚借一套设备,当没有问题。但他想了想,把这个念头放弃了。他不能在办煤矿的事情上久明志刚的情,他欠一个情,有可能被明志刚夸大成十个情,一百个情,到时候就还不清了。他听说,明志刚对金凤和他的婚事不是很赞成,明志刚让老婆放出风来,他要是敢对金凤不好,明志刚就回来揍他。这些传言,也让宋长玉对明志刚有些反感。宋长玉在岳母家见过明志刚了,他把明志刚喊哥,不知明志刚是鼻子哼还是屁股哼,答应得不是很情愿,样子颇为骄横。宋长玉心里说:“不管你有多横,你妹子也是我老婆,这没办法!”宋长玉还得去找岳父,建议岳父买回一台小绞车。

明守福听说买一台绞车需要一万多块,说钱太多了,这事还得商量。

21、埋下伏笔(1)

绞车没有买,红煤厂探井办矿的事拖了下来。宋长玉到井口看了一次,又看了一次,恨不能变成孙悟空,飞到井下看个究竟。他在村里待不住,后来转到郑四的矿上去了。他一说他的岳父是明守福,郑四说:“明守福那个老滑头,给他当女婿可不容易。噢我知道了,你姓宋,听说红煤厂的旅游就是你搞起来的。”

宋长玉说:“也算是吧。”

“你给红煤厂引来了滚滚财源,明守福一高兴,就把他闺女赏给你了,对不对!”

“郑师傅说话真有意思。”

“明金凤我也认识,那可是一块好物质,好多人都想要,结果让明守福把物质奖励给你了,你很有福气呀!怎么样,红煤厂打算不打算开煤矿?”

“我这不是来向郑师傅学习嘛!”

“开煤矿有什么可学的,在咱这地界儿,往下一捣就是黑窟窿, 是黑窟窿就能出煤。据说在清朝红煤厂就开过煤矿,红煤厂的煤特别有名。”

“我岳父对办煤矿态度不是很积极。”

“你不要听他的,那家伙保守得很,拉泡屎还要找个背风的地方呢!他不干,你就自己干。咱们国家的事你不懂,要干什么事都得趁早,等国家醒过闷儿来,把口子一收,你再想开就晚了。”郑四给宋长玉提供了一些信息,其中说到,乔集矿的矿长唐洪涛,一边干着国家大矿的矿长,一边还在附近农村开了一个小煤矿呢!唐洪涛打的是扶持地方小煤矿和与小煤矿联营的旗号,矿上出图纸、技术、资金、设备,村里出土地、人力,所得收入,矿上与村里四六开,矿上得六成,村里得四成。因小煤矿出的煤不在国家计划之内,不受计划支配,唐洪涛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分到的钱就进了矿上的小金库。有了小金库,唐洪涛捞起钱来就方便了。唐洪涛不仅自己捞钱,还拿钱向上面的人买好。唐洪涛买好的手段很高明,是以集资的名义让矿务局、市煤管局、省煤管局的有关领导出点钱,转眼就说赚钱了,要给出资人分红。比如某个领导出了一千,他很快给人家五千。郑四说:“唐洪涛搞的那一套,哄老百姓可以,哄我可不行,他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他拉什么屎。咱这么说吧,国家的煤就像一块肥肉,谁都可以吃一口。谁吃到了,算谁有本事。吃不到的,你也别怨别人,是你自己没长那个钩子嘴。我怎么着,大前年我还在劳改煤矿劳动改造呢,一转眼咱也是矿长了,连县长都喊我老弟。依我看唐洪涛也是个聪明人,听说他把上边的人喂得差不多了,把人家的胡子也捋顺了,下一步就要升到矿务局当副局长。”

郑四说到唐洪涛,又勾起宋长玉对唐洪涛的不满和仇恨。唐洪涛原来也是个农村人,只不过后来当了官,才变成城里人。唐洪涛升了官,发了财,把农村老婆甩掉,又娶了城里人作老婆,凭什么好处都让他一个人得。唐洪涛自己得足了好处,却容不得农村人得一点好处,欲把他宋长玉置于死地而后快。唐洪涛要是升了副局长,管的面会更宽,权力会更大,得到的好处也会更多,他得想办法给唐洪涛上点儿烂眼的眼药儿才好。上次他给矿务局组织部部长写了信,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大概因为他没提出什么证据,人家就不理他。他要是告唐洪涛在矿上私设小金库,自己捞钱,恐怕还拿不出什么证据。不行的话,他就制造出一个证据,并把证据抓在自己手里,告一下唐洪涛试试。

回到村里,宋长玉对岳父说:“乔集矿有淘汰下来的小绞车,爸可以去要一个。爸既然认识唐洪涛,您又是村里的支部书记,唐洪涛不能不考虑工农关系。”

岳父说:“唐洪涛不一定会给。”

“咱们可以不说要,说借。”

“这个我知道。”

见岳父还在犹豫,宋长玉说:“要不咱就花点钱,给唐洪涛塞点儿好处,我听说唐洪涛吃这个。咱们花个三千两千的,一万块钱的大头儿就省下了。村里要是钱不凑手,我去找人借点儿。”

“这点钱村里还拿得出。”

为了让岳父早点去找唐洪涛,宋长玉又说:“我听说好几个小煤矿都是请求大矿支援,大矿不仅支援小煤矿小型设备,把工程技术人员都派出来了。凭爸您的面子,一定马到成功。只要您把小绞车借回来,咱们的人马上就可以下井。”

见岳父带着砖瓦厂的拖拉机去乔集矿找唐洪涛,宋长玉觉得自己的计策几乎成功了一半,心中不免暗暗有些激动。这个计策是他突然想起来的,称得上一箭双雕。只要岳父依计而行,把计策落实成功,不但可以拉回小绞车,还造下了唐洪涛收受贿赂和私卖国家财产的证据,到那时候,他把证据往唐洪涛的上级单位一告,看唐洪涛怎么逃脱!他相信,唐洪涛看重权力,别的人也看重权力;唐洪涛想升官,别的人也想升官,跟唐洪涛争权的人肯定会有。如果他一个人告不倒唐洪涛,就打听打听,看看哪个副矿长或副书记跟唐洪涛有矛盾,就把证据提供给那些人,大家联起手来,一块儿把唐洪涛拉下马。

岳父回来了,拖拉机的拖斗里是空的,没有拉回小绞车。宋长玉问岳父:“您没见到唐矿长吗?”

“见到了,唐矿长很热情,说要跟有关部门说一下,让咱们后天去拉小绞车。”

宋长玉禁不住高兴地说:“太好了!爸,还是您的面子大呀!要是我去,唐矿长准把我撅回来。”他最关心的是唐洪涛收了钱没有,遂压低声音问:“唐矿长把钱收下了?”

岳父点点头。

“您给他多少?是三千还是两千?”

岳父伸出了三个手指头,又倏地把指头收回,对宋长玉说:“不要对别人说。”

宋长玉一语双关地说:“这下就好办了!”

过了两天,岳父果然把小绞车拉回来了,一同拉回来的还有滑轮、钢丝绳,外带一只大号铁质罐筒。把木头井架支起来,把小绞车安装好,宋长玉拿了一支手电筒和一把铁锨,就要下井看看。明守福对下井是很恐惧的,他问宋长玉:“你先下吗?我看让别人先下吧?”

宋长玉说:“我不下让谁下呢?”

来井口帮忙的是砖瓦厂的几个人,明守福看到谁,谁就塌下了眼皮,看样子没一个人愿意下。

金凤也到井口来了,眼巴巴地看着宋长玉,也不想让宋长玉第一个下井。宋长玉是她的丈夫,在新落成的房子里,她和宋长玉已经有了那种事,她不心疼自己的丈夫谁心疼呢!她问:“井下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宋长玉说:“有没有危险,只有下去看看才知道。”

“万一有危险怎么办呢?”金凤的眼里含了泪。

宋长玉看到了金凤眼里的泪,他的眼睛也差点湿了,心中并升起一种类似悲壮的情感。吃不得苦中苦,做不成人上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一连串词意相关的词他都想起来了。他必须带头下去,让岳父看看,为了红煤厂的经济发展,他是义无反顾的,是奋不顾身的。同时,他要摸清这个煤井的底,亲手掌握第一手资料。比如井下若是有珍宝的话,让别人先把珍宝看到就不好了。他在井上另外拴了一根长绳,长绳上方系了一个铃铛,告诉金凤和井上的人,若需要停车,他就晃一下铃;通知开车提升,他就晃乱铃。宋长玉对煤井里的状况心里也没底,也很害怕。想想看,几十年过去了,井上早已改朝换代,谁知井下会是什么样呢?他坐上罐筒,当罐筒徐徐放入井筒的一刹那,真有一种下地狱的感觉。罐筒在往下放,他的心却像是在往上提,一直提到嗓子眼那里,仿佛一不小心,那颗恐惧的心就会从嘴里吐出来。为了防止出现那样的事,他闭紧嘴巴,一口一口往下咽吐沫。其实他嘴里并没有吐沫,往下滚动的是他的喉节,咽下的是紧张的空气。他怕什么呢?不是怕井下曾经死过人,也不是怕井下氧气不足,说来可笑,他怕的是井下万一生存着蟒蛇。他小时候听大人讲,老家村东河边那座废弃的砖窑里,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蟒蛇。有人看见蟒蛇出来到河边喝水,身子粗得像布袋,头大得像笆斗,两只眼睛像两只红灯笼。蟒蛇的头探进河里,尾巴还在窑洞里没出来。蟒蛇到河里喝一次水,半槽河水霎时间矮下去一尺。说蟒蛇吃起人来更不当回事,在半里地之外往肚子里一吸,如吸下去一枚小肉丸儿。他还听人说过,凡是一个洞子久弃不用,就很容易成为蟒蛇的窝。罐筒越往下放,凉气就越大,如传说中蟒蛇口里呼出的气体。他用手电筒照照井壁,那些又黑又圆又湿又亮的木头无不像蟒蛇的身体。他跟自己打了一个赌,万一井下有蟒蛇,万一他被蟒蛇吃掉,怪他的命不好。要是不被蟒蛇吃掉呢,他就有可能当上矿长,从此大福大贵。他去郑四的矿,听罢郑四自称矿长,他心里一动,受到很大启发。郑四能当矿长,他为什么不能呢?郑四是犯过罪的人,是身上有污点的人,这样的人都能当矿长,而他走得正,站得正,身上清清白白,当矿长更没问题。他不承认被乔集矿解除劳动合同就是什么污点,那是不愿意成为他老丈人的唐洪涛对他的污蔑和陷害。唐洪涛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要是也当上矿长,在名义上和现在的唐洪涛就可以平起平坐。

宋长玉赌赢了,他在井下没遇到什么蟒蛇,没有被 蟒蛇吞掉。既然老天爷让他赢,红煤厂矿的矿长他就当定了。井下的情况还算不错,整个井筒没有塌掉,还可以使用。他原来估计井底会有积水,但积水并不多,还没有盖过脚面。往巷道里面走,积水没有了。他在巷道中间看见一个荆条编的筐头子,筐头子上面拴着绳子,里面盛着一些煤块。他纳闷筐头子这长时间还没沤烂,用脚尖一碰,筐头子随即解体,里面的煤块轰然摊成一地。他用鞋底碾了碾,别看荆条还是荆条的形状,但早已朽成了碎末。那根绳子也是,早变成了绳子形状的面面儿。再往里走,就进不去了,因巷道塌得厉害,把巷道几乎堵实了。让宋长玉甚感欣喜的是,巷道上方塌下来的不是石头,是煤。从上面运下一些坑木,把巷道清理支护一下,马上就可以向上提煤,这事真是他妈的太便宜了。杨向荣成了枪下鬼,却把便宜留给了他这个外乡人,你看这事闹的。

晃了乱铃回到井上,宋长玉肚子里的欣喜一点也不露,只是摇头。岳父问他井下情况怎么样,他说这口井封闭得时间太长了,下面的巷道都塌了,进不了工作面。

岳父问:“你看有没有可能挖出煤来?”

宋长玉没有从正面回答岳父的问题,却说:“爸,要不您也下去看看吧?”宋长玉听金凤说过,金凤的大爷爷,也就是明守福的亲大伯,就是在这口煤井里被砸死的,所以明守福从小就害怕下井,一听说下井腿肚子就打哆嗦。明守福年轻时本来也有到国家大矿当工人的机会,因他害怕下井,就没去当工人。宋长玉知道了岳父不敢下井,才提出让岳父也下井看看。

岳父说:“你看了就行了,我不用看了。”

宋长玉跟岳父来到岳父家,对岳父说:“这口井想要出煤,村里至少要投入五万元,这里面包括买坑木、矿灯、井下用的运输工具等项用钱,还包括使用工人所需的工资。”

岳父说:“村里拿不出那么多钱。”

宋长玉说:“这样的话,我就去银行贷款。”

“贷款需要有人担保,还要有值钱的东西作抵押,你拿什么作抵押?”

“实在没办法,我就用新盖的房子作抵押。”

“房子是你和金凤的共同财产,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要作抵押,得金凤同意才行。”“金凤肯定会同意,只要我干的是正事,金凤就会支持我。”

岳父点了一颗烟,吸了两口,问:“要是投进五万块钱的话,多长时间能收回来?”

“我估计半年就可以收回来。”

“你的意思是半年以后就可以赚钱?”

“差不多吧。”

“你有把握吗?”

宋长玉像是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考虑了一个方案,还不太成熟,说出来跟爸商量。这个矿还是以村里的名义办,属集体所有,您是总负责人。但您的工作太忙了,办煤矿事情肯定特别多,您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煤矿上。您可以把办矿的事委托给我,由我来承包。我跟村里签一个协议,半年之后,把村里投入的钱还上;一年之后,矿上可以交给村里十万元利润。”

听宋长玉这么一说,并观察了一下宋长玉有些发红的脸色,明守福心里有数了,判断出井下的情况还不错,起码不像宋长玉说得那样糟糕。他笑了笑,又笑了笑,说:“你这孩子,井下的情况你没给我打埋伏吧?”

宋长玉说:“爸,我这样说您可能误会了。其实我是冒很大风险的。我想过了,有风险我也要冒一下。没有高风险,就不会有高回报。除了搞旅游开发风险不大,办煤矿肯定有风险。因为您是爸,把我当您自己的孩子看,我才对您说这个话。常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的父母不在这里,我觉得您和妈跟我的亲生父母差不多。在红煤厂,我只有依靠您,只有托您的福。煤矿只要能赚钱,我不会让您和妈缺钱花。一年之后,要是收入好,我另外再给您和妈五万块,算是孝敬二老的。”

明守福说:“我也想了,这个煤矿让别人干我还真不放心。扒着人头数数,村里除了你,也没有这个能人。不过你要承包煤矿,这是个大事,不能这说包给你就包给你。我还要跟村里其他干部说一说,做做别的干部的工作,如果大家都同意由你承包,事情就好办了,谁想捣蛋也捣不成。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过了两天,明守福通知宋长玉,说村里已经研究过了,同意把煤矿包给宋长玉经营,让宋长玉把协议拿出来吧。

宋长玉所说的协议还在脑子里,还没有写在纸面上,但他说,协议在家里放着,他去取来。又说,协议只有一份,他还要再抄一份。回到家里,他赶紧动手起草协议。根据他跟乔集矿签订劳动合同时留下的印象,他把红煤厂村写成甲方,作为承包人,他把自己写成乙方,接着把甲方应该怎样,乙方应该怎样,各写了好几条。他给乙方拟定的第一个承包期为十年,强调此协议具有法律效力,双方必须认真遵守协议各项条款,不得单方面中终止协议。

他把协议拿给岳父看,岳父戴上老花镜,一条一条看得很仔细。岳父把协议看完了,夸宋长玉行呀,问:“这些名堂你从哪儿学来的?”

宋长玉没说从哪儿学来的,说:“爸,您看有哪些条款需要修改,提出来,咱们再商量。”

明守福当时没在协议书上签字,说:“你把协议留下吧,我让会计也看看。”

后来明守福把协议书改了三个地方:一、第一个承包期十年太长了,改为五年;二、村里给煤矿的五万元投入分期分批付给;三、不管煤矿是否盈利,半年之后,村里投入的五万元都要按时还清。一年之后,十万元承包费必须按时交给村里。以后的年份,每年应上交的承包费在头年的基础上递增百分之十。

这些改动,宋长玉基本同意。他跟岳父讲了一点价钱,要求把第一个承包期增加一年,由五年改成六年。他跟乔集矿签订的第一个劳动合同期限就是五年,他觉得这个年限不够吉利,而六年,有六顺之意。岳父同意了他的要求。宋长玉还向岳父提了一个不在协议范围内的要求,要求村里给他选 派一个得力的人,负责矿上的治安保卫工作。岳父认为这好办,他把自己的侄子明志强推荐给宋长玉,说明志强是村里的治安委员,负责矿上的保卫工作最合适不过。岳父说:“你记着每月给你志强哥开点工资就行了。”

宋长玉说:“那是当然。”

宋长玉跟岳父在岳父家签协议时,岳母也在家,岳母说:“看你们爷儿俩,弄得还跟真的一样。”

明守福说:“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你去弄两个菜,我跟长玉喝两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