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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雨同情地问:“老爷子这两天又有点犯迷糊吗?”
“还不是老样子,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这不,什么时候订的茶都忘了,还要你亲自给送来。”古老太太叹口气,谢了陆雨,又请她坐,放下茶桌茶具,笑着说,“既然你来了,我就不客气了,还是你来试茶吧。”
陆雨也不推辞:“那我就反客为主了。”烧水浇了茶壶茶杯,观音上轿、重洗仙颜、高山流水、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凤凰三点头……敬茶、翻盏、闻香、品茗。
“从来茶道七分满,留下三分是人情。”古老太太满足地叹息,“同样是一杯茶,你泡出来的和别人就是不一样。”
老爷子喝了一口茶,似乎有点明白过来:“小陆来了,我上次托你订的‘大彬如意’壶做好了吗?”
“我昨天才往宜兴打过电话,说是已经烧好了。过两天等其余的一批壶做好,就一起送过来。”陆雨笑着,故作惊讶,“咦,怎么有小孩儿哭?是您孙子?”
古老太太闻而不答,站起身走进屋里抱起孩子来哄。陆雨正想趁机跟进去,老太太却轻轻地关了门。
陆雨尴尬地停了脚步,趁古老太太不在跟前,偷偷问老爷子:“孩子多大了?”
“奶娃娃,小着呢。”
陆雨进一步问:“什么时候的生日啊?”
老爷子想了想:“我忘了。”他扭头看看窗外,再次说,“起风了,我得送文静回家。”
“文静是谁?”
“是新来的女同学。”老爷子眯起眼睛呵呵笑,仿佛一直看到记忆的深处,“她上个月才转来我们班上的。”
陆雨明白过来,老爷子的神思此刻正在他的学生时代遨游。对待患失忆症的人就和梦游的人一样,不能唤醒他,只能顺着他的思路说:“你要送文静回家吗?”
“是啊,文静最害怕刮风了。”老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柔情,“每次刮风,大家都争着送她回家,她却只肯让我送,因为我家离她最近。其实我是骗她的,我家离她家足有三站路。我每次送完她回家,都要绕很远的路再回自己家。可是她一直不知道,到最后也不知道……”
老爷子的声音低下去,他有些迷茫地问:“文静去哪里了?她今天是自己回家的吗?有没有人送她?”
陆雨只觉荡气回肠,莫名的感动。老年人深埋的情感宛如陈年普洱,苦涩而醇浓。
古老太太哄睡了孩子走出来,提醒丈夫:“该吃药了。”将两粒药一杯水体贴地递到丈夫手里。
老人听话地服了药,一边往卧室里走去一边又嘀嘀咕咕:“有没有人送文静回家呀?起风了,她会害怕的。”
陆雨目送老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感慨着:“其实只要老爷子活得开心就好,不一定非要太清醒。每个人都有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我有时候早晨醒来,也以为自己还是女大学生,才不愿意去想茶楼的生意呢。”
古老太太叹息:“那我倒宁愿他以为自己是刚刚结婚的那会儿。那时候他对我才体贴呢。我哪里会想到,做了恩爱夫妻五十年,到他病了以后才发现,他心里一直记着的都是别人。”
陆雨大惊:“文静不是您的名字吗?您说过您和老爷子是中学同学的。”
“没错,我,他,文静,都是同班同学。不过,他喜欢文静的事儿,我却一直不知道。我们那时候不像你们现在这么嘴上没把门儿的,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大喊大叫。那时候的人心深着呢,像我喜欢他那么多年,也一直都没有说出来,直等到一起下放到同一个知青点,我们才一点点儿挑明的。”
“那是您的初恋吧?”
老太太苦笑:“是我的,却不是他的。本来我以为自己是他的第一个对象,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第三者,也没有任何秘密。可是前年他突然中风,救活过来后就有点不清不楚,时好时坏的,一刮风就念叨着要送文静回家,我这才知道,他心里面最重的人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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