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春节刚过,像所有大学生一样,英子匆匆地收拾起行李,踏上了返校的归途。春风拂面的新学年校门内,刚刚从父母身边归来的同学们一个个欢天喜地地倾诉着回家的新闻以及过年的开心事。唯独英子坐在教室的一角默不作声,她的脸上丝毫不见喜色,反而比放假前多了一层深深的愁云。
"英子,你怎么啦?这么不开心,是不是回家相了个对象分手几天就害相思病啦?"同宿舍的女同学拿她开心,想让英子露一点笑容。
谁知,英子不但没有笑容,竟伏在桌上呜呜大哭起来,哭得全身都在发颤。同学们害怕了,远远地躲到一边。大家知道英子有个苦命的家,天下的好事似乎从来就没有降临过她的身上。唉--,同学们无奈地长叹一声,方才的那份欢快已荡然无存。
老师走进教室,新学年宣布开始。英子抹去泪痕,与同学们一起打开书本。
"英子英子,快快,你的急电!"
才离家不到10天,又出什么事了?英子的心七上八下,赶紧展开电文,上面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家里有急事,务必让她回家一趟。
英子急急地请了假,从成都连夜上火车,直奔千里之外的山西资中的那个偏僻的老家。一进门,英子迎面看到的是母亲那双含着泪水的目光。
"妈,出什么事了?"英子急促地问。
"孩子,妈对不住你……"母亲还没开口,就呜呜地先哭个不停。
"说呀,妈!"英子用力摇晃着母亲的双肩。
母亲终于抬起了泪眼:"英啊,前些日与你定亲的那个小伙子不是你的真对象,他是你定亲对象的哥。"
"啥?啥啥?"英子眼前一阵晕眩。随即,她定了定摇晃的身子,抽身出了家门,直奔那个媒人家。
"骗子!骗子--!"此时的女大学生英子像头发了疯的怒狮,一边骂着,一边举手奋力向那媒人的脸上狠狠抽去……
"天哪,我为什么这么苦命啊--!"面对苍天,英子失声嚎哭。
英子是成都某大学的在校学生,不应该有对象,更不应该发生定亲一类的事,然而英子却真的有了一个在广大农村普遍公认为"既成事实"的已经走完相亲定亲程序的婚约,且这个"既成事实"才刚刚发生于她新学年开学的前十来天时间内。已是大学三年级的英子,已是受现代高等文明教育的英子,尽管死也不想记住这个日子,但那屈辱无奈的一幕又使她无法忘却这个日子:1997年2月14日。
这一天,异常料峭的寒风肆虐着英子的家乡。父亲江泽高和无主张的母亲忙里忙外地张罗村上乡邻和亲戚们在院子内胡吃海塞着"定婚酒",在他们心里似乎在里屋那哭得死去活来的大学生女儿英子根本不存在一样。
哭吧,英子,你本不该放假回来,你更不应该作为一个在校大学生答应一桩为了学费而牺牲青春、牺牲前途的草率婚约。哭泣中的英子此时更没有想到在这桩无奈的婚约中还隐存着一件比眼前的"定婚酒"更愤懑的事……
英子哭,她哭自己的命。父亲老实巴交,但老实得叫人有时拿他没有办法。英子有一个姐,一个弟,一个高龄的奶奶和一个多病的母亲。能为家里帮个忙的大姐远嫁后,父亲便一个人背起全家生活的沉重负担。好学上进的英子从小学到初中,在班上的成绩始终名列第一。本来为解家庭困难而考中师、中专的英子在考试时大病一场,最后只得到县上念普通中学。但只读到高一的英子因见父亲数天借不到学费而忍着心酸办了停学手续,装上几本书籍,带着仅有的10元钱,只身闯到成都打工,以求日后挣得学费再进教室。
打工妹的辛酸可以用泪作书,而一心想重返学门的英子打工岁月则可以用血撰书。一天,英子在一家个体纺织加工点织毛衣,别人忙里忙外正在搬运货物,老板娘李姐找不见英子,左喊右叫,最后在厕所里发现英子正如痴如醉地在看书。
"你这个不要脸的!别人都忙出尿来,你却躲在尿堆里看臭书!我让你看!我让你看--!"老板娘愤怒地抢过英子手中的书本,撕了个两半,狠狠地扔在地上。
英子望着破碎的书本,心也跟着碎了。
是夜,经规劝后的老板娘李姐来到英子的宿舍,默默地把自己动手撕坏的书擦了又擦,然后从口袋里拿出300元钱,对泣不成声的英子说:"妹子,姐刚才做得不对……你,还是回去读书吧,这打工不合你的心境。
先把这钱拿了,以后有难就找我李姐。"
这是英子所没有想到的。她要跪下给好人磕头,但被李姐扶了起来。
入夜,英子左思右想,300元虽是个不小的数,但还是不能供自己读完一年的学业呀!于是英子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拿这本钱,做点小买卖。就这样,1993年春节一过,英子满脸笑容地重新走进了高二的课堂,这回她自豪地告诉同学和老师:是自己打工挣来了学费。
1995年,英子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曾经洒满泪水的成都某高校。在接到入学通知书的那天,英子满面春风地向西南方向的那座遥远的城市深情地遥望了许久,她心里一次又一次对那座城市说:成都,这回我可以昂着头向你走去,我不再是以一个打工妹身分去请求你的施舍,而是以一名光荣的大学生去拥抱你!
春风中,英子笑得那样开心。而此时,远天正掩着一股浓重的阴云向她刮来……
父亲江泽高这一夜也很兴奋,但兴奋之后他掰了掰手指:一年3000元学费,3年就是9000元哩!这还没算其它日常生活啥子一大堆费用呢。老江发起愁来,他推醒一旁的老伴:我看英儿考上大学也太不易了,咱再穷也得让她上这个学。是喽。老伴说,要不把圈里的那几头猪给卖了,凑凑。老江说,行。
第二天天黑时,老江回到家,见老伴便说:猪儿卖了,这回英子上学的钱差不离了。说完便伸手去口袋里掏钱。这一掏不要紧,老江的脸一下灰了:呀,我的钱到哪儿去啦?钱,我的钱!钱到哪去啦?!
老江跳了起来!老伴闻讯更是吓得惊惊颤颤地围着老头子直转:你咋整的么!咋整的么呀!
顿时,哭声、嚷声、嚎声,震荡了整个小山村。英子看着绝望中的父亲和母亲,突然大声吼道:"你们、你们不要吵了!我、我不上大学行不行了?!"说完,英子冲出院子,消失在无边的夜幕之中。
江老汉丢钱的事后来传遍了四方乡邻,农家女子英子姑娘刻苦求学的精神也感动了乡亲们。一位好心的乡干部以自己的房子作押,帮江泽高家贷了2500元款。这回受感动的是英子,她带着父母和乡亲们的重托与亲情日夜兼程赶到成都,就是这样的速度她还是比学校开学时间晚了整20天,是全校新生最后的一名报到者。老师和校长听了英子的诉说,没有多余的话:"你的情况特殊,什么事都别提了,进教室上课去吧!"
英子终于走进了大学圣殿,这是她向往了多少年的梦,当她坐在明亮的教室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同学们很快发现英子常常在课余间不知去向,甚至有时星期天节假日整天无影无踪。同寝室的同学问她上哪儿去了,英子不是推说上亲戚家便说探访好友什么的。然而同学们对她的特别行踪总是放不下心。一日,英子离开校门向外面出走时,几位同学悄悄跟在了后面……"秘密"终于发现了,同学们感到震惊的是,英子这位农家弱女子竟与一群壮小伙子混在一道当起了卖苦力的"搬家工"。
"英子,那么重的家具你当心啊!"望着瘦小的同窗好友吃力地搬着沉重的家什一步一步挪动在楼梯的情景,躲在后面"侦察"的同学们不禁心疼地喊出了声。?"是、是你们呀!"英子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是自己的同班同学,顿时全身一阵抽动,手中的家具顿时脱落而下,重重地砸在了脚上……
"英子--!"同学们呼喊着英子的名字,将倒在地上的英子扶起时,楼梯内已是一片泣不成声。
学校得知了英子的事,很快为她在校内安排了一个勤工俭学的机会,业余在图书馆管理图书,每月20元。20元对一位普通的城里姑娘来说,就是多吃或少吃一两个冰淇凌而已,但对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大学生英子来说,可就意味着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至少,一天可以让肚子能进上一汤半勺呀。英子在艰难与感激中读完了第一学年,但新学年开学不又要交3000多元吗?要强的英子暗暗下决心:利用暑假狠狠地挣它一笔。她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暑假打工之上,英子心里明白,如果不打工不赚足钱,就等于失去重返大学门的机会!
这是一个穷家学子的命运生死战。
英子为了赢得这场"命运生死战"的胜利,真是急红了眼。这时,她正好碰上当年一起在成都的几位"打工妹"欲南下广州"挣大钱"去。
"我也去!"一听那边有大钱挣,英子义无返顾地跟着姐妹们搭上火车。
辗转多日之后,凭着大学生的独特优势和熟人介绍,英子终于在一家电子加工厂有了一份工作。老板不错,每月出薪1000元,另加30元的生活补助和提供简易宿舍。这对外出打工的英子来说,就等于遇见了"焦裕禄"。正当英子好高兴好卖力时,她抬头看了看日历牌,一下愣了:距开学只有10多天时间了!咋办?英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左思右想也寻觅不出一个好办法,最后她一横心:挣足了学费再说!
干起活来的英子不要命,而老板也格外欣赏这个山西妹子,便提升她为车间班长,薪水更优于别人。
正当英子卖苦力欲挣大钱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江老汉家突然接到成都那所大学来信,询问英子为何不去上学?"这鬼丫头,上哪去疯了?"江老汉夫妇差点急出毛病,左打听右打听才知道原来"鬼丫头"上广州打工去了。有病的母亲一听更是一卧不起。医生诊断说如不及时治疗,就有终身瘫痪的可能。
江老汉跑了几里路,给远在广州的英子发去一封急信。
接信的英子见母亲的病讯,心如火焚,上老板办公室乞求着提前要回了自己的工资,星夜兼程赶回山西老家。一进家门,英子见了二老,立即掏出自己的血汗钱:"爸,快去请最好的医生,一定要给妈治好病!"
卧在床头的母亲老泪纵横:"英啊,妈妈不中用了,你爸他年岁也大了,你把钱留着还是去成都上学吧,啊?!"
英子两眼溢满了泪水,但她强忍着没让它流出来。她安慰妈:"妈您啥都别想了,看病要紧。"
不知是英子的孝顺感动了老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母亲的病情真的缓解了。
成都。某大学。
班主任黄君蜀老师正在又一次寻思着英子的事,一位农家老妇却突然出现在面前。
"您就是那个大恩大德的黄老师?"老妇人这话让黄君蜀一惊。
"正是。我就叫黄君蜀。您是……?"
"我是英子她妈,从山西赶来的。"老妇人说。
"啊哟,大娘您快坐,快坐。"黄老师忙让坐、倒水,"英子呢?
她怎么没来?"
"老师哪,英子她命太苦。都是我们家穷,害了她呀……呜呜,呜呜呜……"英子的母亲再也忍不住地痛哭起来。她用最简单的语言向老师诉说了自己那个穷家和英子为挣学费而南下广州打工的事。
"老师,我求求你,行行好,千万让我英儿再来上学,她太爱读书了,不让她上完大学我和她爸这一辈子就别想心安了。"英子妈屈下双膝,要用她所能做到的大礼求老师为她的女儿开恩。
"别别,快起来,起来。"黄老师赶忙将她扶起,"我马上向学校汇报,你先等着。"学校领导听了黄老师的汇报,十分同情英子,决定破例恢复她的学籍,降一年级。
还有什么能比重返大学更好的了?英子妈满口言好。当把这个好消息带回家时,老人家没有料到一件比她千里迢迢上成都求黄老师给英子恢复学籍更难的事正等待着她。
原来,英子那21岁的弟弟前些日子相了门亲,姑娘家这一日突然托人带信说要5000元彩礼,否则扬言说要断了这门亲事。贫苦的农家娃相门亲不易,江老汉一听这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英子妈正是这个时候从成都回到家,她不知其情,只顾先把英子能重新上大学的事给家人说了。本来这几天就发愣的儿子为女方退亲一事愁眉不展,一听娘说姐还要在大学念3年书,他原本想全家咬咬牙兴许能想个办法把5000元的彩礼给凑齐了。这回完了,姐还要念三年大学,光凑姐的学费都不够呀。英子的弟弟一想这,两眼一黑,等家人不备,拿起一瓶剧毒农药就往嘴里灌……好在发现得早,这位可怜的娃儿没出大事。
但江家老两口可作大难了。江老汉成天长吁短叹。英子的妈看着一家人这个样,横横心,来同英子商量:英儿,前几日有个媒人来说有个男娃家里挺富有,自己也一个月挣1000来块,还说"你们急啥?我还要念完大学呢!"这回轮到英子大声说话了。
行行,既然是一家人了,啥事都好商量,好商量。"对象"很开明,并且不无气度地一挥手,说:英子上大学的学费,还有生活费,我全包了!
英子就这样带着满腹的苦涩,回到了日夜思念的大学。然而她万没想到好不容易刚刚重新踏进校门,又一件愤懑不已的事正等待着她。
这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一幕……
英子可能是千万个穷人家成长起来的大学生中最苦命的一个,但她后来回到学校,愤然提笔同男方解除了这桩荒唐的婚约,抹干眼泪,勇敢地接受了贫穷带给她的人生挑战。然而英子不是贫困生中最可怜的一个,因为就是在发生这件事时,她毕竟在大学已经走过了3年时间。
而更多的贫困生发现,在他们用血和泪追求到的大学"入门券",父母们卖牛卖地千里迢迢把他们送进校门后,迎接他们的不光是朗朗读书声、高高教学楼和浓浓学术课,还有甚至比上小学、上中学更多更沉重更无尽头的苦难在脚跟前等待着、困扰着、考验着他们。
这事发生在1997年某市一所著名大学的校门前:又是个热闹异常的新生报到日。那校门前举家送子送女来上大学的人群如潮,不过惹眼的还是鸣着笛声的各式各样车流。你在这里尽可以观赏到平时在大街上都不多见的加长"林肯"、"奔驰"500型,至于像日本的"丰田"、德国的"宝马",此时也已风光失色。从那些车里走出的家长自然个个都是春风满面,在他们身边的那些新生才是真正的"骄子"--他们的眼里似乎根本看不到别人的存在,仿佛大学本来就是专为他们而开的……
突然,在校园马路的小树林里悄悄走出一个瘦弱的身影,在那个身影的左肩上斜背着一只书包。在那沸扬的人流车潮中,谁也没有注意他的存在,更不会留意他准备做些什么。但有人却无意看到了那惊愕的一幕:那个背书包的他,将手慢慢伸进书包,然后轻轻抽出--天,他抽出的不是方方正正的书籍,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随即是个飞快的动作,那刀神不知鬼不觉地狠狠扎进"林肯"、"宝马"的轮胎,一辆,又一辆……
"叫你们耀武扬威!叫你们招摇过市!"这咬牙切齿的咒语,谁都不会听到,因为发自他的内心深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突然,他的手颤抖了:"老师,是你……"。
班主任的脸色异常难看。
后面的事就不用多形容。那些送完子女准备回家的"林肯"与"宝马"们惊异地发现车轱辘全塌了下去。校长们纷纷出来一面赔不是,一面愤怒地喊着:"保卫处干什么去了?"保卫处的人很快来了,调查结果证明:门卫防范严明,不可能有外面的坏人混进来。"那么肯定是我们的学生了?!"校长要求所有的老师汇报情况。但那个看到那一幕的班主任没有说话,他只是将头朝天,然后仰天长叹一声:他是个贫困生,去年这个时候,他到校报名时只带着两个塑料袋,其它一无所有。可他学习成绩很好……
老师低头时格外沉重。
比起北京某校的李老师来说,这个班主任的运气似乎要好多了。因为李老师自一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后就差点没有心脏病发作。
"你是某某校的老师?"警察像连她也一起当成嫌疑犯似地审问道。
不用说。李老师毕恭毕敬地掏出工作证。
"你们堂堂大学教师,平时都怎么教的?"
"怎么啦?"
"你说怎么啦?"警察的声音拉得很长。"像她这种人已经偷了不止几十回,差不多把北京城的大大小小的百货商场都偷遍了,你们就没有见她平时有什么异样?"
"真没注意。我们只知道她平时似乎很富有,穿着很讲究。"
"那当然。不用花一分钱,想要什么就伸手,当然很'富有'了!"
警察不屑一顾地盯了李老师一眼,然后冷冰冰地说,"回去把这女学生的情况写个详细材料来,越早送来越好。快点啊!"
李老师走出派出所时,要求看一眼自己的学生。这个要求被允许了,可李老师在见到她的学生时,差点气晕。"你、你怎么会……"她想怒斥一通这个不要脸的女学生,可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后来李老师调查清楚,这个一向"很富有"的女学生原来家里穷得连一头猪崽都养不起,父亲是个跛子,母亲很早就改嫁了。她上大学是乡里贷的款,到了大学后,她忍受不住大都市的物质诱惑。有一次,当同宿舍的女同学的父亲来京看望,带着她一起上"赛特"一趟,她看到那父亲给女儿买了一大堆几百元、甚至上千元一件的衣服和物品时,她惊得目瞪口呆。之后她才惊呼道:这才是父亲!这才像生活!那次她不可能也从"赛特"买回时装和饰品,虽然那同宿舍的女孩的父亲执意也要送给她一件意大利裙子,可她当时回答说:"我爸过几天也要从深圳来京……"她的老爸不可能来京,来京一次就等于扒他老人家一层皮。但同宿舍的女同学们确实发现过了一个星期后,她真的在那个周末的傍晚回宿舍时,向同学们展出了她也是从"赛特"那儿"买"回的高级时装。"哇,你穿这一身真是太漂亮了!
简直就是'中国梦露'!"她本来长得就比较美,这时的她真是光彩照人。那一夜同学们的艳羡,似乎使她第一次发现了她自身的"价值",而这"中国梦露"是需要不断更新换装才显无比魅力的,于是她就开始经常出入京城的高档百货商场--她从不带钱,但却总是满载而归。
这样的日子有大半年,终于有一天她被"请"到了派出所。"中国梦露"的败迹,不仅让教她的李老师料想不及,更使所在学校一片惊诧。
"想不到她父亲穷得连条裤子都穿不起,可她倒好,当起三只手来了!"
"啧啧,这些穷蛋蛋,真给咱大学生丢脸!"
……
大学生们议论纷纷,有人说,如果是男同学,我一定狠狠抽他几巴掌。女同学们则说,打谁呀?你们就没想想她如果有钱还用得着做"阴阳两面人"嘛!
一个没有结论的话题。
一个充满痛苦的话题。
……在又一个喧闹、喜庆的校舍里,同学们正在为有个当"公司总裁"的同学买回了一台"IBM"新电脑而欢呼、庆祝时,那个平时被同学们讪称"木头"的男生,怏怏地离开了这热闹的场面。不多久,屋里那位"IBM"主人突然惊呼说自己的钱包怎么不见了!
"搜身搜身!"在场的同学们嚷嚷着说不能白受冤枉。于是不管男生、女生,一律互相"净身",结果没有发现"嫌疑"。忽然有人说:"哎,刚才'木头'不是也在场么!"
"对,这小子平时就很蔫,说不准是他干的……"有人这么一提醒,事情就八成铁钉锤棺材--死稳了。
有人第二天开始"侦察",发现"木头"的那张饭卡上的钱数猛涨,而这个时候学校的"副补"至少还有10来天才能"打进去"。"准是这小子干的好事!"
同学们顿时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他,而这一天从不吃荤的他不知何故也竟然在开饭时要了个3块钱的"鱼香肉丝"。这一下麻烦就来了--"你吃这肉丝就不感到像鱼骨刺嗓吗?"
"谁说你'木'?你其实一点也不木!来,把肉丝端过来,让我们一起品尝一下什么叫'耻味'!"几个同学当众三筷两夹全给消灭光了,随后他们抹抹嘴,哼着小调出了饭堂。
"木头"眼巴巴地看着那朝了天的饭盆,两眼一动不动……
上课了,老师发现"木头"没有在座位上,派人去找时,他竟依然坐在饭堂的那张桌前,不同的是那双眼睛在看人时变得发怵了。
后来他被送进医院。后来那个"IBM"主人也无意中在自己的床底下找到了那只曾经"失踪"的钱包,当他和同学们去医院看望"木头"并一再道歉时,"木头"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他说:"我饭卡上的那钱是我连续几个星期上城里的一家澡溏给人家搓脚挣来的。那天吃饭时我想对你们说明白,可我怕你们更加嘲讽我……"
在场的同学们抱住"木头"痛哭了一场。事后有人说"木头"真该早把真相说出来。一位贫困生愤怒地冲着此人斥道:你晓得个屁!
确实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和明白那些身负经济压力的贫困生们的行为与心理。也许你是一句无意的话,可在他们听来可能是一个不容宽恕的罪过;也许是一次好心的关切,可在他们看来这种恩赐是对其人格的羞辱。在他认为你们之间缺少平等时,你任何想走近他们的举动,都可能被他们理解为冒犯;至于你没有经得他的事先同意而贸然做出一件你认为的好事,有可能他会勃然大怒地与你生死决斗。
他们惧怕别人过多的打扰。即使你认为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也认定你的打扰是充满敌意的,是带有破坏隐私权式的。他们拒绝交往,特别是与那些洋洋得意、挥金如土的有钱人交往,他们甚至认为这种交往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挑衅。
最要命的是你的言行和眼色。当心,任何一种稍稍的高傲与斜视,你就有可能深深地伤害了一个青春,甚至毁灭了一个活脱脱的生命。
绝不是耸人听闻。陕西省某市的一所民族学院里就有这样一个学生。
他姓蒋,我们暂且叫他蒋永吧。蒋永是这个学校的95级行管班学生,该同学来自边远地区的贫困家庭,在开学的第一年里,他勤奋学习,样样课程和学习都在别人前头,一度被学校挑选为"精神文明导督员"。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却经不住别人一句话的刺激。有一次他看到几个班上的同学在校门外的小吃夜市喝酒划拳,他便上前劝说。
"滚滚,你这样一个连裤头都不知从哪捡来的穷蛋蛋也来管起我们!
有本事跟我们一起喝几杯才是好汉!"那几个酒兴正酣的同学用不屑一顾的目光和挖苦的话狠狠地损了他一通。
一向在别人面前不低头的蒋永,当时脸色涨得似猪肝,他想到酒店老板那儿包它一桌给这几个"王八蛋"看看,可当他摸摸那只穿破的裤袋时,他的自尊心变成了一滩软塌的稀泥……
蒋永感到自己受了大辱。"喂,借点钱给我。"他第一次开始向要好的同学伸手,"50块太少,能不能多来点!"
5张"大团结"出手,蒋永觉得还是不够派,比起人家划拳一个赌就是一张"工农兵"来,自己依旧脸上无光。于是就有50元借款升到了100元、200元,最后直到上千元;于是就一个星期上一次大街,到后来一天不上街腿脚就痒痒。他已经顾不得把向别人借款当作一件丢面子的事,只要"场面"上不丢份就够派!
他因此也不再把那么来之不易的学业生涯当回事了,只要不被那些有钱人瞧不起就足够--他的人生目标完全沦丧。然而,更可怕的事还在后头。
一天,被师生们誉为"校花"的赵某正和一名男同学有说有笑旁若无人地从他身边走过,那一瞬间,蒋永心头顿起醋意地望着赵某背影骂道:不就是喜欢"傍大款"嘛!我倒要看看你小妖精跟不跟我走……
"哼,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德性?"那天,赵某独自走在校园内的小道上,见蒋永死皮赖脸地跟在后面要和她"交朋友",赵某就没有好气。
"啥?日娘的瞧不起咱!"蒋永对自己初次出击的失利怀恨在心。
回到宿舍,他真的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妈的,确实先天不够"发达",这都是他妈的穷得叮当的老爹老妈带来的结果。先天不足何所惧?只要有钱就不怕天下的美人儿不向你走来。于是他又开始大举借钱,这回的数目可就今非昔比了,在姑娘面前特别是漂亮的妞面前不是花钱如流水、如开闸是绝不行的。他坚信"有钱人终成眷属"。
"说吧,你到底愿不愿意同我交朋友!"他变得蛮横而又无耻,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场合,只要有机会就缠住赵某,并且不厌其烦地重复提出那些无聊的话题与要求。
又是一天,被堵在宿舍门内无路可走的赵某,实在气恼不过便对蒋永说:"你追吧,追到100个姑娘,那101个便是我!"
"这话可是你说的。我们一言为定!"蒋永那张早已扭曲的脸顿时露出一团光芒,他当着赵某的面,把手指向屋顶,说:"我发誓照你的话做。"
从此,这位学校的"文明导督员",一变成为一个臭名昭著的"女人追猎者"。那之后的半年多里,他像一条疯狗似的在校内外不断寻找"猎物",凡是能成为其目标的他都不放过,不管采取什么手段。他竟然一连追了56名女人!有一次,他喝完酒,借着酒劲,擅自闯到女生宿舍寻衅闹事。学校终于出面对这个疯狂之徒作出了"留校察看一年"的处分。然而就在学校对蒋永的错误进行调查处理期间,他竟发展到连续两次持刀闯入赵某的宿舍进行威胁,从而震惊全校。
1997年12月19日,学校作出决定:开除蒋永的学籍。
事隔半年后的今年6月初,在我到该校采访时,系党总支书向我讲述了蒋被开除后的情况。这位老师说:"后来我们派两名老师护送蒋永返回原籍。他的家在云南曲靖县,那是个山连着山的真正边远地区,我们下汽车后又整整在山里步行两天才到达蒋永的家。原来学校虽然也知道这个学生家庭是个贫困户,但那时对贫困概念实在极为模糊。到了蒋永的家一看,我们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家仅有一间破木板钉成的小屋,里面黑黝黝的连盏小油灯都没有,除了一张用木板垒起的床以外,就是一只木箱和一条连上面印什么样的花纹都看不清的被子。蒋永的父母亲根本不知道我们带他们的儿子回去是为了什么。当我们说明情况后,穿得破旧不堪、满头白发的老两口"扑嗵"一下双双跪在了我们面前,老泪纵横地乞求我们无论如何不要将他们的儿子开除出大学。我们当时都流泪了,说句心里话,看在这对可怜的老人面上,看在这可怜的家的面上,也想过如有可能重新把蒋永带回学校,但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我们更感到心痛的是,就在这时,全寨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在门外跪着。那个村长告诉我们,蒋永是他们寨上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
叫我们看在老天的面上也要想法帮一次忙,宽恕他们几年来一直引以为自豪的儿子--蒋永的错。我们无奈,除了向这位村长摇头外,别无选择。而这个时候,像是刚从恶梦中惊醒过来的蒋永也突然跪在地上双手紧抱着我们的双腿不放,一个劲地哭喊着"老师,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爸妈……"已经晚了,我们能做的便是给他和他家留下身上所带的几个有限的钱……"
蒋永的行为和结局,真叫人难以料想。
或许,这也是许多贫困大学生的精神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