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无舌者
本章字数:106894 更新时间:2025-06-21 13:28:52

暗蚀

作者:白开水

内容简介:

以物易物吧。

用脆弱的血肉之躯,换取人类永远无法获得的力量。

契约达成的一刻,这游戏也就开始永不停止的运转。

死亡,只是开始

维克多

塔兰公国的疆土面积在西亚联盟成百上千的浮空岛中算不上大,但凭借着魔法协会总部所在地,让这个小公国不止是在联盟,就是放眼整个玛拉大陆都占有极高的地位。

由于接近千岛湾,塔兰的气候也因为地理位置偏北而相较其他盟国更冷。虽然初夏的风带来了极南的炎热,但依然不能改变这个岛国昼夜温差极大的状况。白天恰到好处的温暖到了夜晚就变成刺骨的严寒,加之本身是漂浮大陆的关系,比地面和海岛的气温还低,甚至会让人产生‘身处北陆卡拉’的错觉。

公国北部,是广茂无际的泰阿森林。作为战狼主要的繁衍和捕捉地,除了世代以捕捉野兽贩卖的猎人,这片危险区域基本没有别的人类定居者。

一匹骑乘用高索斯羊驮着一名青年男子在密林的小路上急速奔跑,他绕开了途中隐蔽的陷阱和机关,直奔位于树冠层上的小村落——布赫。

维克多·伍德,拥有北部地区少见的黑发以及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眸。虽然总是一副不高兴的表情使整个人显得过于冷硬,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拥有一张英俊的面孔。如果在繁华的大城市,这样的容貌是不少年轻女子理想的梦中情人,只可惜,他出生在偏远的小山村,世代都是猎户先祖们从没有过如此出众的相貌。

自小,与周身格格不入的容貌和气质除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外,也带来了令他倍感耻辱的称号——私生子。

母亲从不透露关于父亲的任何消息,使维克多对未曾谋面的生身之父更是厌恶。恼他的不闻不问,恨他的生而不养。

若不是五年前的一次意外,维克多终其一生也不会离开这个猎人村庄。

偶然路过的炼金师在采集稀有植物时摔断了腿,将他救回家的少年被老人发现有法术方面的天赋。经过反复而仔细的思考,维克多选择不告而别,仅留下了装有五十枚银币的口袋和写有简短留言的半截粗糙羊皮纸。

对母亲的不舍被对父亲所抛弃的仇恨取代,倔强的少年走出封闭的山林,从此踏上了成为法师的艰苦路途。

仅用五年的时间,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和天赋,他完成普通人要多花一倍的学业。在正式卸除学徒的身份后,维克多放弃了授业恩师的一再挽留,选择去首都晶曜继续修行。

临行的前夜,一封来自布赫村的信笺告知维克多,远在山林小村的母亲病重,为此他不得不修改行程。母亲若死了,这五年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选择成为法师不是为了出人头地,仅只为了报复抛弃母亲和自己的父亲。

※※※

阔别了五年的村庄轮廓渐渐在夕阳中显现,一向与村人关系不好的维克多把坐骑栓在村口后,及径直接朝位于村落最外围的一幢树屋跑去。

柔韧而具有弹性的枝条一如记忆中柔软,拽着它往上攀爬。当维克多在阔别了五年的家门前站定,他不知该如何向病重的母亲讲述自己当年离开的理由。

“吱呀……”

有些年代的老旧木门在轻触下向后缓缓退开,一股腐烂的臭味随之扑面而来,忐忑不安的表情在一瞬间僵硬。

“母亲!”

维克多大喊着扑进木屋。

低矮的房间里杂乱无章,灰尘布满每一个角落。靠墙角的木床上蜷缩着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不时有蛆虫钻进钻出,恶心的蠕动制造出催人呕吐的景象。

蹒跚的脚步停滞于床前,记忆中柔情的双眸总是带着期盼和悲凉的目光凝视南方。如今,深深凹陷的两个窟窿只剩下溃烂的腐肉。五年前匆忙写下留言的羊皮纸拽在枯瘦的掌心,早已变色、发黄。

跪倒在再也辨不出容貌的亲人身边,维克多泪如雨下。

五年的隐忍,自小的期盼,全都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突然,一股身为炼金师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和腐烂味一同钻入鼻翼。

是火油!

对树屋来说,极易燃烧的油脂过于危险,村民不可能也不会把这种东西带进来。

在疑惑产生的同时,老村长托人带来的信猛地闪入维克多的脑海。

字迹没错,的确属于村中少数不对自己抱有偏见的老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一丝犹豫地赶回来。

照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算,母亲死去至少有数月,为什么村里一直隐而不说,却偏偏选择在自己准备要去晶曜的前夜才把信送到他手上?

导师近几日总是欲言又止的面孔滑过心头,惊出维克多一身的冷汗。他扯下系在腰间的短杖,小声的念着咒文。

很快,一个聆听法术完成了。

感知区域随着手心里的光球逐渐变大,从这间弥漫着悲伤与腐败气息的树顶木屋向四周扩散开来。

没有……没有……没有……

房屋一间接一间,沉寂笼罩着布赫村,没有一点人类群居地应有的喧闹与嘈杂。自小生活的村庄没有一个人,这项认知让泪痕未干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在炼金学院度过了五年的时光,他再也不是布赫村的单纯少年。研究魔药和各种道具的操法者对踩着别人往上爬同样拿手,现在的维克多可不会认为村中无人是因为集体外出捕猎。

适才担心母亲的病情,没有多留意,现在回想,的确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没有巡逻的岗哨,甚至没有人前来询问,布赫村的防守何时变得如此松散?连最基本的探察都没有。

突然,一股不易察觉的空气波动从头顶上方传来。

维克多不加思索地把储存在法杖中的强光术释放出来。

伴随着一声轻响,一团黑影从天花板上跌落。

看着几步开外站定的黑衣人,他眯起眼——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家伙。

擅自进入别人家的陌生人没有说话,而是把反握在右手的匕首平举齐眉。

“杀手?”私生子与法术天才让维克多在求学的小镇里树敌不少,被别人雇佣的打手阻击已不是第一次,只是今天升级为取人性命的杀手:“隶属哪个组织?”

“杀了我你自然会知道想要的答案。”回答的嗓音出乎预料的年轻,而且,还是名女子。

就在维克多惊讶的瞬间,一身黑的杀手动了。纤细的身形就像一只脱弦的利箭,带着风声袭至。

“叮!”

闪着绿光的有毒匕首被坚固的结界档住,维克多举起法杖,低声念道:“风刃!”

看不见的法术能量化做利刃斩向近身的杀手,那女子以双手撑地,向后迅速翻了两个圈,躲过贴着她身体划过的法术。

维克多哪肯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催动魔力,风刃分左、右、上三个方向逼进。就在成功把杀手逼入树屋死角的当口,他体内的魔力突然毫无预警地枯竭了,连带的,法杖顶端已经蓄积了一半的法术也消散成影。

这突发的变化不止让维克多吃了一惊,就连杀手也是一怔。待他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备用的法术存储球,女杀手已然从视线里消失,同身后、脚下幽黑的阴影融为一体。

惊疑与恐惧在脑海中炸开,未等维克多想出应对之策,冰冷的匕首就已无声无息贴上颈侧,鲜血随着撕裂的钝感喷涌而出。

无力地软倒在布满灰尘的木质地板上,他翻起眼角望向身侧,从被风刃割裂的头套里露出几缕发丝,银亮的光泽在幽暗的树屋里闪闪生辉。

“呵……潜伏术……”可以把身体隐在阴影之中,是黑暗精灵最为世人熟知的技巧之一。如此一来,杀手的身份也昭然若揭。是霜狼,最近几年在塔兰公国声名鹊起的杀手组织。由于成员全是黑暗精灵,相较其他组织的杀手更容易辨认。

维克多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封魔术,以至于魔力突然枯竭。是进入树屋之后,还是在攀爬藤梯时,又或者……早在米维拉镇就已经中招?

若不是魔力突然丧失,绝对不可能败在这个年轻女子手中。开始涣散的目光中带着难掩的愤恨,他死死盯着刚完成暗杀任务的杀手。作为塔兰排名第三的杀手组织,雇佣他们的酬劳高得吓人,自己虽在小镇得罪不少人,但还没到值得雇佣霜狼的地步。

是谁?

这个疑惑生成的同时,维克多扯出一抹难看而苦涩的笑。

还会有谁呢。

除了那个薄凉的父亲,还会有谁?!

再次将手探向腰间所系的魔法布袋,妄图从里面取出保命用的传送卷轴。维克多颤抖的指间刚触到卷轴,女杀手无情的一脚让希望彻底断离。

我不要死。至少……在完成复仇前不能死。

虽然心里如此想着,但死亡还是无可阻拦地迫近。身体的最后知觉停留在颌骨被强行扳开,紧接着尾随而来的,是在口腔中蔓延开的麻痛感。

“抱歉,这个要求是雇主提出,而非出自我个人喜好。尽量保持目标身体的完整是霜狼给予死者最后的敬意。毕竟……杀手不是值得骄傲的职业。”

略显生硬的通用语透露出杀手不该有怜悯,只可惜维克多已没有多余精力去思考。黑暗取代了眼中最后的景色,虚幻的幽芒在眼角浮动。隐约的,还能看到一抹深沉的影子在地板的阴影里晃动。

收割生命的死亡之镰么……

伴随着最后一点意识的消散,年轻法师的生命也随之逝去。

把割下的舌头放进事先准备好的特制铁匣内,杀手点燃倾倒在地上的油脂,火焰顺着安排好的轨迹向四周蔓延开来。

没多久,建造在树顶的小木屋在燃烧中坍塌。

迎着冰冷如刀的夜风,一匹快马从寂静无声的村庄跑出,直奔南方而去。身后,映红天空的熊熊大火把整个村庄吞噬。

就在杀手离开布赫村的同时,从还在燃烧的木屋的地板缝隙中,缓缓浮起一个比黑夜还要幽暗的影子。

它如烟似雾的身体不紧不慢地移到维克多的尸体旁,浓重的怨气盘绕在这具刚死的肉体四周,久久不散。

[就选这家伙吧……]

像是喃喃自语的诡秘嗓音在劈啪做响的火焰中低不可闻。黑影整个覆盖在尸体上,蠕动着、扭曲着,很快就渗入还有些许温度的肢体内。

※※※

燃烧已有一段时间的木屋开始坍塌,从高高的树顶坠落,在潮湿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冒着烟的废墟中站起一个身影——本已死去的维克多。原本脆绿的双眸闪着暗红的光。很快,这种不属于人类的颜色消失,回归为原本的色泽。

维克多没有复活,他被法术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尸。而实施了这个法术的,是一名来自下层世界的巫妖。

附着在匕首上的毒让整个颈部的皮肤被腐蚀成深黑色的同时,还散发出阵阵恶臭。巫妖伸手一抹,染了满手的腥臭。它带血的手在空气中轻轻划了几道弧线,脖颈上的可怖伤口立刻停止溃烂。肌肉、血管、皮肤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最后连疤痕也没有留下。

火继续在烧,建造在树顶上的木屋一间接一间坍塌,步伐僵硬地行走在并不平整的地面,巫妖朝唯一传来嘶鸣声的角落走去。不一会,它看到栓在村口木桩上的骑羊。又大又圆的晶状体里充斥着惊恐,就不知是针对火焰还是针对已经不是人类的‘主人’。

注意到骑羊背上的灰布包袱,巫妖凌空一抓,包袱就到被它拎在手里。摸出一枚特制的秘银徽章,在反面,它找到了分别用魔法秘语和通用语书写的名字。

[维克多·伍德……还真是让人意外的巧合。]

巫妖和死去的人类法师有着相同的名字,对南陆的人类而言,这个名字象征着长子,是家庭或家族中第一个出生的孩子。

巫妖维克多奉命进入人类所居住的中层世界潜伏,在脱离隔绝中层世界与地下世界的幽坠海后,它出现的位置恰好位于泰阿森林的边缘地带,而人类维克多也就在这时赶回布赫村。被围绕在年轻法师身旁的强烈的怨恨吸引,巫妖一路尾随着法师来到布赫村。还没等它下手,相中的年轻人就被潜伏在村庄里的杀手捷足先登。好在傀儡尸需要的只是新鲜的尸体,是谁杀死并不重要。

年轻法师虽有法术上的天赋,却没有任何奇遇。手头既没有与魔法生物的契约,也没有任何能获得额外力量的奇物,巫妖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就接收了这具年轻而新鲜的肉体。

在席卷整个村庄的火焰中转了一圈,巫妖没发现一个活人。准确的说,这是个无人居住的村庄。

“一个空有魔法天赋的笨蛋,连自己被出卖了都不知道……”

已经完全同身体融合的巫妖伸出苍白的手指,迅捷的风刃在瞬间就夺去高索斯羊的生命。血液顺着伤口流出,在魔法的作用下,自行生成传送门召唤法阵。

[南距60,东距25。]

复杂的定位法术很快借由别人的记忆完成,巫妖提着包袱,拖着一身尚未完全干透的鲜血走进传送阵。

从这一刻起,它就是维克多·伍德。

委托(一)

距离布赫村60公里远的米维拉原本只是一个修建在北部丘陵的军用城堡,内战结束后,这座地理位置较偏的小镇凭借着战狼培训基地的关系,成为北方重要的城镇之一。

清晨,位于城东炼金院的庭院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混身是血的维克多·伍德吓到了不少在这里小憩的学员。

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他送入医疗室,待老院长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躺在病床上的场景,原本俊秀的脸上毫无血色。

“院长。”炼金院的专属医师爱玛面色沉重的向他汇报:“舌头被割掉了。”

“什么?!”费舍尔又惊又怒。

一个法术天才居然被割去了舌头,就算再怎么有天赋,也不可再抵达法术的最高境界。魔导师的荣誉已然成为空想,这个把所有一切压在魔法上的孩子今后该怎么办?

没料到维克多回去探病却引来杀身之祸,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该制止他回去……

老人怜惜中又带着点遗憾在维克多身旁坐下,握紧他苍白的手,指间冰冷得不似活人的体温让费舍尔又惊又疑,他望向站在一旁的医师寻求解答。

“身体失血严重,按理说以他现在的情况不可能还活着。似乎……是使用过某种法术勉强维持着生命。”爱玛的回答让费舍尔心头一紧。保命法术?难道……不,这孩子该不会那样做吧?

就在这时‘昏迷’的维克多睁开眼,祖母绿的眼眸中没有了以往的愤恨和偏激,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平静。

巫妖知道自己必须‘醒’过来,否则它所附身之人的导师就会察觉到异样。亡灵没有体温,再怎么面色如常人,尸体终究是尸体。

沉默让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费舍尔轻轻了拍拍维克多肩膀,安慰的同时也试图改变这种压抑:“只要努力,你依然可以成为大法师。我的孩子,不必气馁,安心养伤吧。”

巫妖偏过头,用沉默代替回答。它将视线投射到在墙壁的装饰画上,避免和老人的目光交汇。

傀儡尸虽然能完美的掩盖住不死生物的特有的腐败气息,眼神却无法伪装。它没料到的是,这份小心谨慎被老人当做伤心和恐惧。

费舍尔低叹一声,走出病房。诺大的病房只剩下躺在舒适的床铺上的巫妖。

这潜伏的第一步该是成功了吧……

维克多不是很确定,尸体就尸体,无论再怎么伪装,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因为附身的人类与自己同名,巫妖就用人类法师的姓作为区别。

那老头知道伍德的身份,这点毋庸质疑。作为导师,一没有问为什么会受伤,二没有追问凶手的来历,显然已经知道徒弟遇到什么事。可怜伍德这个笨蛋,完全不知道连他成为法师都是受人一手操控。

费舍尔虽有老态,但身体健壮,不可能为是了采摘药草而摔断腿的笨拙之人。而且身为操法者的炼金术士也能使用一些简单的法术,一个浮空术就解决的问题,又怎么会受伤躺在山林里被他救回家。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老头是受伍德生父的委托,前去寻找遗失在外的子嗣。

想到这儿,维克多拿出那个由布赫村带出的包袱又是一阵翻找,终于在几件老旧衣物和一大堆炼金材料中找了一本日记。里面记录了伍德五年求学历程中的比较重要的事件,根据这些记录,它更加坚信自己的推断。

从刚才简短的会面,巫妖还看出费舍尔并非普通的炼金术士。这名老者的言谈举止中有一种无法掩饰的高贵,只有豪门世族才能培养出如此自然而非刻意伪装的气质。米维拉固然是北方重镇,但和首都晶曜一比可就相形见绌。

能让身份高贵的贵族放弃奢华安定的生活,委身于这样偏远的城镇……看来你的父亲不是一般的贵族呐,伍德。

虽然没有任何可以调查和追溯的物件,但凭着居住在首都晶曜、身份显赫的大贵族、不能暴露的私生子、贵族监护人等种种线索,维克多推算出了伍德父亲的身份。如果不是魔法协会的长老级人物,必然是塔兰公国的大贵族。

合上日记,巫妖已做出决定。

除非有必要,它是不会放弃这个身份。再过十年,就是每百年一轮的光暗之战。如果这次再失败,光明历可就叠加到第七纪了,就算是漠视时间的巫妖王也会极度不快吧,亡灵再怎么特立独行都归属在黑暗一系。

巫妖的思维很快由附身之人的身份转移到它进入中层世界的任务上。

虽说当初选上伍德只是偶然,没想到他的身世出乎意料的适合。潜伏在人类社会当一名普通法师远远达不到帕格洛特的要求。它要的是可以得到关于十年后那场战争的机密,普通法师没有这个资格。

打入魔法协会高层,至少需要魔导师的位阶。这对一个无舌者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不过,人类维克多无比憎恨的贵族血统对巫妖维克多来说,却是完成任务必不可缺的重要一环。

贵族、私生子、家族继承人,这些东西都可以成为掩饰迅速爬升的烟幕。

根据伍德的记忆,维克多推算出费舍尔之外,在米维拉镇里还有其他向晶曜通报伍德一举一动的人物,只不过他们是属于想要除去伍德的一方。

虽是不名誉的私生子,但伍德父亲的身份肯定不一般,有人不希望他去晶曜,去争夺原本属于他们的权利,所以就出重金请了公国排名第三的杀手组织。

想起杀死维克多的那名杀手,巫妖不禁咧开嘴,露出了一抹意味深沉的冷笑。

就像已经丧命的青年法师,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根本不会对它造成任何威胁。暗杀大贵族私生子如此重要的任务,居然交给一个新手菜鸟去做,所谓的塔兰排名第三,不过如此。既然维克多·伍德还活着,霜狼不可能就此放弃,一定还会再回来补救。作为除去二次返回的雇佣杀手,以及引出的幕后主使的舞台,米维拉这种边境镇比晶曜更为适合。

维克多不会选择在这时候去晶曜。城市越小,就越容易控制。无论是人,还是局势。而且,在傀儡尸刚融合的初期,不宜过多的使用这具刚得到的新躯体。“吱呀……”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维克多闻声望去,只见先前离开的医师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陶杯。

“把这个喝了。”名叫爱玛的中年女性递过装有乳白色液体的陶杯,脸上洋溢着关怀之色:“你最近都只能喝流质的东西,忌吃热食,对伤口的复员没有任何好处。”

顺从地接过,就在液体入在口的瞬间,维克多皱起眉头。

“怎么了?”见状,爱玛立刻关切地凑近。

[你给我喝了什么,整个脸部肌肉都有点发麻?]翻开手里的日记,用放置在背包里的墨笔写了一行字,它平静的神色让女医师停下俯身探察的动作。

“具有镇痛作用的药物,虽然起效没有治疗法术那么明显,但作为一名医师,我坚持认为天然药草比法术对你的身体更有益。”

接过维克多递回的陶杯,爱玛看到充当了写字板作用的日记本再次举起。

[伤口已无大碍,我想出去。]

“这……”维克多的要求让女医师面露迟疑之色。

[只是去冒险公会找一份简单的任务,测试一下我还剩下多少能力。]

“你想出去我不反对,但现在不行!无论如何你都必须修养一天,这是身为医师的建议。如果你一定要坚持今天去冒险公会,那我只好让费舍尔院长亲自来劝你。”看到维克多点头同意自己的提议,爱玛这才舒缓一直紧皱的眉头。

[医师,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书写在日记本上的文字让爱玛顿住离去的脚步。

等她走到维克多身边时,他已经倒伏在柔软的床铺上,怎么推摇都没有反应。确认维克多暂时不会醒过来,爱玛轻轻转动佩带在小拇指上的戒指。

“爱玛,好消息!快拿防腐药剂过来,舌头拿到了。”一个兴奋的嗓音从镶嵌在戒指上的一枚水晶中发出。

“我也有个坏消息告诉你。维克多·伍德回来了,少了一条舌头。”瞥了一眼依然伏在床上的青年,转过身,爱玛将注意力集中到走廊上。

“什么?见鬼,费莉还告诉我那小子死定了呢……他在哪儿?”

爱玛正准备说维克多·伍德已经被自己用药迷倒了,刚一张口,一只冰冷的手指点在她双唇上,已经到嘴边的话全都噎在喉间。

“辛苦你了,接下的由我来吧。”出现在身侧的青年让爱玛如坠冰窟,她张大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就连身体僵硬到无法动弹的地步。

“维克多·伍德现在躺在医疗室,人多我不方便下手,不过这小子打算去冒险公会接一个任务,似乎是想测试一下丢了舌头后还有多少实力,你可以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任务,这次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回来。”女人的嗓音从男性的躯体里发出,让原本就惊恐的爱玛开始颤抖。

“啊~看我找到了什么,禁魔药水……”

切断了魔法传音,维克多从爱玛兜里掏出一个半透明的水晶瓶,里面装的正是操法者的梦魇——能暂时封住魔力的封魔药水。

“接下来,我们聊聊名叫费莉的半精灵吧。当然,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和你通话的那个女人的身份。不要试图撒谎!我不想在你还有用的时候使用会破坏大脑的记忆夺取术。你,懂我的意思吧?”

面对不用张口就可以发出声音的维克多,爱玛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不要期待会有人来救你,导师刚才吩咐过让我静养,这个医疗室除了我们两个,再不会有别人。”抚上脖颈的手仿如冰块,爱玛闭上眼,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

※※※

“你这个笨蛋!”

无人的小巷里回荡着一声饱含怒意的低喝。

任务失败的杀手藏身于阴暗的角落,正接受来自首领的斥责。

“我是出于信任,才把如此重要的委托托付于你,没想到你却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了!”

没有推脱和辩解。

返回米维拉镇后,发现本该已经死在边远山区的目标人物居然比自己早半天抵达,她就已经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

杀手不能犯错,失手意味着死。

所幸的是,还有补救的机会。

维克多·伍德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脸,只要计划成功,就还能把这个命大的法师再击杀一次。

“乘晶曜那边还没得到消息,快去把目标清理掉,别忘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传声戒指一闪一闪光芒在传来最后的指示后熄灭,小巷再次恢复原先的寂静。

注释——

光暗之战:分割大陆的大灾变之后,光明、黑暗两大阵营为了避免再次出现像大灾变一样足以毁灭世界的能量爆炸,以每百年为期限,由各自阵营派遣少量精锐进行破坏性相对较小的战斗。赢的一方可以获得直至下次战争前一百年的历法权。而输的一方则不可以在原有基础上扩大信徒规模。这对于以信仰为力量的神灵而言,意味着力量的增加或锐减。光与暗的历法每交替一次算一个纪元,由于最近几次都是光明一方获胜,光明历已叠到六百年。

委托(二)

虽然法师、佣兵和盗贼都有各自的正统公会,但‘冒险者’这个涵盖广泛的共通型职业还是成为众多公会中交流和获得任务最多的。不少人甚至放弃本职公会,在这里打探情报和接受任务。

傍晚时分,白天拥挤的冒险公会大厅几乎看不到人影,倒是门口站着几个相貌猥琐的男子。他们都是当地的地痞流氓,专门蹲守在这里寻找一些老弱病残的委托人下手,抢劫用于支付任务酬劳的佣金。

因为这些流氓背后的大靠山科恩·贾拉迪是贵族之子,不仅和治安队混的很熟,就连一些官员也对他敬而远之,某种程度上的默许,更使得这些流氓的行为越来越猖獗。

“科恩少爷。”一名脸上有疤的中年男子恭敬地向身着华服的青年行着蹩脚的躬身礼,心里却在腹诽到底是什么事,值得这位一向眼高于顶的少爷亲自跑一趟。

“你们最近收敛点。”科恩的容貌算得上俊俏,只是他那双阴骘的眼破坏了五官的美感,暴露出主人凶残的性格。

“难道是要换镇长?”以往也有类似的情况,流氓头领阿莫德如此猜测。现在的代理镇长就是科恩的父亲,如果首都派了新的官员来,这米维拉的局面不就……

“不,只是三年一次的冒险者考试选定在米维拉举行。”科恩倒不是担心这批流氓的死活。冒险者考试三年才举行一次,虽然只是普通的筛选人材,却因为三大公会近几年暗中较劲,来监考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角色。如果考试期间挂靠在他手下的流氓团伙若惹出什么事,肯会牵连到自己以及整个家族。

“太突然了吧,不是要提前半年通知的吗?”阿莫德也不笨,科恩一提冒险者考试,他立刻明白了隐藏其中的暗示。

“听说是临时决定的……”科恩眯起眼,目光凝在刚从街道转角走出的那道人影身上,那正是他今天亲自跑一趟的目的。

维克多·伍德……这小子真命大。

作为一个贵族,科恩却没有像普通的纨绔子弟不务正业,有少许魔法天赋的他选择了炼金术士作为贵族以外的副职。

在维克多出现前,米维拉的炼金学徒第一名一直由他包揽。顶着天才之名的山村野小子让科恩在之后的五年屈居第二,这让他十分不爽。

一想到维克多这次遇袭只少了一条舌头,科恩就暗恼。也不知是谁请的笨蛋杀手,居然没把人干掉。

巫妖快步走在冷清的街道上。离开炼金院后没花太多时间,它就根据伍德的记忆找到了位于镇西的冒险公会。

目光扫过站在公会大门一旁的那伙人,觉察到饱含不善的注视,暂时不想惹事的它径直接走进空旷的公会大厅。

“科恩少爷,不教训这小子吗?看他那嚣张样,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阿莫德很清楚饲主的喜恶,装模做样的要去修理只留下一个背影的维克多,实际上他根本不敢亲自动手。之前曾受命派人去收拾没有背景的穷小子,随着手下逐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回来,阿莫德渐渐就明白,像他们这种只能威吓平民的流氓,在正面交锋时根本不可能赢过已经获得法师资历的人,无论多寡。

“我今天只是想试探一下他到底还有多少能力,你们不要做多余的事。”没有舌头的法师也不会再有什么作为,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也好起来。如果之后的试探能证明维克多已经是废人一个,那他就可以放手去收拾这个屡次给他难堪的穷小子了。

※※※

将整个大厅的布置做了一个粗略的扫视后,维克多朝物品区走去,最后在一组装满各种冒险所需器物的大橱柜前站定。

听到脚步声,打盹的老头一睁眼,就看到维克多向他指了指橱柜里放着的短棍。

“五十个银币,先生。”眼底闪过了然,老人打开橱柜,取出了专为无舌者设计的便利工具‘舌棍’。

特殊的荧矿石可以维持使用它所书写出的文字,附着在棍身上的法术会使写出的字迹成多角度折射,无论从哪一个方向看过去都呈现出正面。

毫不心疼的消费着伍德留下的积蓄,维克多举起舌棍,轻轻一挥,空气中立刻留下一道赤色残影。

这就是舌棍么?还不错……算得上便利的发明。对中层世界最近几十年来最重要的发明,巫妖如此评价。

“你好。”

赏金区负责任务接洽的年轻女子礼貌的微笑,白色上衣绣有‘维娜’两个字。

[我想接一个任务,简单一些的。]

舌棍在空气中划出一连窜优雅的字符,名叫维娜的女接待员微微一怔后,迅速从抽屉里拿出在各公会间流通的资料。

“请稍等。”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手头的任务,维娜回答;“达沃村最近发现了诡异的失踪事件,不止是村里的牲畜,就连村民也有数人下落不明。因为这个缘故,商贩们纷纷绕道而行,村长拿出五百银币作为酬劳,希望公会能为他们物色一个能恢复与外界物资交流的赏金猎人。”

注意到青年胸前佩带的东西,她再次放缓了语调。

那是一枚秘银打制的徽章,分叉的闪电环绕一圈水晶状浮雕,表明持有者是一名法师,而且还是主修气系进阶。能在这个年纪就脱离学徒成为正牌法师,即便不是权贵之后,也足够冠上天才之名了。

“这任务是昨天才挂上的,目前还没人接,要选择它吗?”

昨天才挂上的……

维克多握着舌棍的手指微顿。

[没有别的了?]

“有,不过都是高级别的任务。不介意的话,您可以等上一两天……”言下之意,那是只有正式注册的冒险者和赏金猎人才能接。

就在维娜面露难色的时候,门口的喧闹声突然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维克多一偏头,就看到流氓们正在调戏一名少性,污言秽辞伴随着他们的调笑飘进大厅。

注意到维克多掉转的视线,科恩不由冷笑。

他太了解伍德了,明明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穷小子,却总是爱表现那点少得可怜的正义感,每次遇到贵族欺压平民,无论是否有能力都要管上一管。

科恩对阿莫德指了指正准备躲进公会大厅的少女,流氓头领立刻心神领会。阿莫德朝身旁的小弟打了个手势,他们立刻呈围拢之势,向独自一人的少女包抄过去。

其中一个流氓伸出手,抓向只有他胳膊一半粗的手臂。打掉伸向自己的油腻手掌,少女推开冒险公会的大门,惊恐的目光环视一圈,最后定格在维克多身上。她跑到大厅里唯一一名男性身边,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期盼与无助。

“救救我……”

巫妖低头看着这名向自己求助的少女,碧绿的双瞳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我住在附近的达沃村,来米维拉镇为生病的父亲买药,可是那些流氓……”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臭丫头,敢打我,看我不折断你的手!”流氓们追了进来,满脸凶像。

这群人群当中,只有一位的着装与四周的流氓不同,奢华的服饰一望便知家境富裕。从伍德的记忆里,维克多找到让它所操纵的傀儡尸觉得‘眼熟’的原因。

科恩·贾拉迪,本镇的名门望族。

巫妖把目光锁定在最先出手的流氓身上,高高肿起的手背让它眼里闪过一道不容察觉的光芒,随后它举起手中的舌棍,迅速而流畅的在空气中书写。

[她似乎不想和你们走。]

“听说我们的天才刚受了伤,太勉强自己可不太好。”科恩带着挑衅意味的嗓音响起,为他助威的是流氓的讥笑。

[小伤而已。]

和以往的沉默相比,这样的言辞更令科恩感到气愤。他压下心头的怒气,试图在语言上扳回一局:“是吗?希望你别太勉强。晶曜学院可是有明确规定,不收无舌者。”

[那你也该知道,普通的条规不适用天才。]

“你……别太得意了。”傲慢的回答让科恩额头青筋暴起,抬手一晃,储存着法术的戒指发出砰然巨响,一枚和人头差不多大小的火球带着灼灼热量,直直冲向不远处的维克多。

看到这一幕,维娜惊叫着匍下身体,迅速钻入用抗魔材质打制的石桌。

维克多不慌不忙地伸出左手,并拢的食指与中指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刃,切开了直击面部的火焰法术。

法术是破解了,可放置在附近的木质坐椅却遭了殃。被切成两半的火球偏离轨道,一左一右的砸中了两排木椅,剧烈的燃烧使整个大厅充斥着呛人的黑烟,而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这时发呆。

科恩知道伍德是个法术天才,因为父亲的警告,从没有正面和伍德交过手。可他实在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厉害。

尽管心里清楚自己不是对手,但科恩也不想就此善罢干休,他在最后还想利用家族的势力来挽回胜利。

“你想管闲事吗,伍德?”

[只是履行义务而已,因为我刚接下了这位小姐的委托。]维克多把胸前佩带的法师徽章解下,递给从桌下探出半个脑袋观察情况的女接待员。

维娜既害怕又犹豫,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那双绿色的眼眸,手就像不听使唤了。不但接下秘银徽章,还迅速地沾好特制的魔法药水,在任务表重重的压下。

刹时,维克多·伍德一行半透明的发光字体从达沃村的任务表上浮起。

把徽章重新佩回胸前,巫妖丝毫不理会死死瞪着自己的科恩,带着它救下的少女离开冒险公会。

两人的身影刚从大厅消失,一旁的喽罗立刻不满的嚷嚷起来。

“科恩少爷,这小子分明不把你放在眼里。”

“把治安队找来教训他一顿怎么样?”

“就是,让他知道得罪了少爷您的下场。”

“住口!你们几个什么也做不了的饭桶!连人都拦不住!”斥骂只会逢迎拍马的流氓们,科恩盯着维克多离去的方向,眼中的狠毒越积越多。父亲的告诫在他脑海中不停回响,最后,愤怒战胜了理智。

“去阴影公会给我找两个人,我以后不想再看到那臭小子。”

“女的呢?”阿莫德忍住笑意。大少爷自己说不要惹事,却暗中派人去做掉那小子,真是双重标准啊……

“一起杀了。要手脚利索的,价钱无所谓。”想起三天后就要举行的冒险者考试,科恩又交代了一句:“最好伪装成被怪物袭击的样子,我可不想被父亲责骂。”

想起父亲,饶是跋扈的科恩也不禁打了个冷颤。前几次派打手的事被发现后,不但被狠狠骂了一顿,还挨了揍,但愿这次干掉伍德不会让他大发雷霆。

阿莫德目送匆忙离去的科恩,待他的身影消失后,立刻掉转眼神,阴冷如蛇的目光直射还躲在柜台后的维娜。

“你知道该怎么做。”简单明了的话语里有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维娜手忙脚乱地把记录着维克多任务的那一页从厚厚的任务表中撕下,扔到附近还在燃烧的木椅上,明火很快就把粗糙的羊皮纸点燃,在阿莫德的狞笑中变成一堆焦黑的灰烬。

冒险公会高层不会为了她一个小小的雇员和贵族闹僵,在这个小镇,贾拉迪家族的权势无人能抗衡。

注释——

无舌者:指受过舌刑或天生残疾无法说话的人。

委托(三)

天色渐黑,行人本就不多的街道更显冷清。

“那个……谢谢你。”被救下少女的气喘吁吁地小跑着,一个劲地向维克多道谢。

[不要跟着我。]停下脚步,告戒一路尾随的少女。

“法、法师先生……那群流氓不会放过我的。”少女绞着双手,面容苍白。

[跟着我更危险。刚才在冒险公会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们的目标是我。]

“求你了……”灵动的双眸渗出水气,她试探性地向前踏了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距离的底线:“我父亲还在家等我回去,如果没有我,他会死……”

[达沃村距离米维拉有多远?]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逐一浮起的暗红色文字下转悲为喜。

“不远,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

[你有骑兽吗?]穿着一身洗得浆白的衣裙,不像能买得起昂贵坐骑的样子。

“没……我步行来的。”少女窘迫的小声回答。

[那我们也只能步行去达沃村了。]

“可是……”天色已晚,不适合出行啊。

抬头望着已经全黑的夜空,少女内心的想法完全显露在脸上。

[夜晚更适合赶路。]

留下了意味不明的这句话,维克多再次拔脚前行。少女无力抗争,只得小跑跟上后报出自己的姓名。

“我叫费莉,费莉·玛奇。你呢,法师先生。”

[维克多。]

“诶?长子啊……那姓是?”这次没得到回答,自称费莉的少女偏头望向面无表情的法师。

回答她的是只有开始转冷的晚风。

看着在身后放下的城镇吊门,费莉一反之前的热情,神色凝重中看着夕阳消失在地平线,眼中有着化不开的忧虑。

※※※

米维拉镇地处丘陵地带,四周都是高低起伏的小山丘。

弯弯曲曲的褐色土路就像一条扭曲爬行的蛇,道路两旁长满了几乎与人等高的茂盛野草。在这条完全依靠人脚踩出的蜿蜒道路上,一前一后行走着两个人。

费莉亦步亦趋的跟在维克多身后,沉默从离开米维拉镇就一直保持续到他们遇上奇怪的地貌为止。难得的开阔地上布满了十数个小土包,泥土的颜色还很新,显然是刚挖掘的。这些土包就像一一个毒瘤,使原本平坦的草地充满了窘异感。

看着那一个个奇怪的小土包,维克多立刻明白了牲畜和村民失踪的原因——有蛛怪把这里当做了新家。奇怪的是,蛛怪喜欢湿热,而不是像米维拉这样偏冷的地域。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异常还不足以让它的面部表情发生变化。

在维克多与费莉身后不远的草丛里,黏着两个从出城起就跟踪尾随的家伙。与人等高的茂密草丛很适合潜藏,这两位自以为行动隐秘的杀手早在离城后就被发现了。作为亡灵,巫妖对生命可是有极其敏锐的感知力。尤其,是在人烟罕至的荒野里。

“后面……好象有什么东西……”费莉惊慌失措的语调加剧了恐怖的气氛。

[不用担心,只是一些不构成威胁的野兽。]用舌棍安抚的同时,巫妖把目光投向五十米外的一块巨石。

心想,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快步走过向巨石,假装要小憩,实际上却是给缀在后面的跟踪者行动的机会。

见目标人物停下,追踪而至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打了个手势,一左一右朝巨石包抄过去。

似乎是察觉到空气中传递的危险,费莉显得忐忑不安,一双眸子四处扫视,像极了柔弱的食草动物。

在她带有疑惑目光的注视下,维克多从挂在腰间的魔法口袋中取出一束紫色的草类植物,放在掌心轻轻揉搓。

揉碎的草茎散发着怪异的腥味,被微风一吹,立刻四散飘落。

选择右边的杀手发现自己的右脚似乎被什么东西黏住了,大惊之余急忙低头搜找,可草丛里什么都没有。他拣起散落在地上的小石块朝远处轻轻一投,石块没有落到地上而是浮在了半空。借着微弱的星光,杀手看到了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黑色丝状物。

就在这时,草丛中发出‘沙沙’声。一只奇怪的生物从土包里钻了出来,费莉急忙用手捂嘴,及时阻挡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叫。

与成年男子一般高的怪物有着和蜘蛛完全相同的外型,比人类大腿还粗的八只步足强壮有力,上面长有肉眼可见的刚毛,一根根好似尖利的倒刺。这头怪物与坐在巨石上的维克多、费莉仅相隔不到10米,只要它一转身就能发现头顶上方的猎物。

巨型蜘蛛的出现让隐藏在草丛中的两名杀手吃惊不小,尤其是从右脚已经被蛛丝缠住的那位,他可是比谁都靠近这头蛛怪。

闻到了猎物的气味,鼻子比眼睛灵敏的蛛怪收紧张在草地上的粘网,绊倒了有些紧张的杀手。他急忙挥舞中手中的匕首,试图割断缠在脚上的蛛丝,可任凭怎么使劲,都无法切断韧性极强的黏液。

更为糟糕的是,蛛怪觉察到了猎物的挣扎,从腹部纺绩器分泌出了更多的黏液。一遇到空气,这些液体立刻凝固成韧度极高的蛛丝,把杀手牢牢缠住。

动弹不能的杀手后悔刚才没狠心砍掉右脚,被更多蛛丝缠住的他已经无法逃走,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拉向死亡。

当头罩下的黑影让他本能地偏头,虽然脑袋躲过了贴着头皮擦过的锋利口器,但他的肩膀就没那么幸运了。刺入皮肤的螯肢注入具有麻痹和消化作用的毒液,这名杀手很快就觉得浑身无力、四肢酥软,连同呼吸也变得极为困难。

吃力地转动脖颈,只见青年依然坐在巨石之上,神情漠然的望着自己。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道意念。

被阴了!

这家伙早就知道有人跟踪,他故意坐在那么显眼的地方,目的就是想利用蛛怪的捕网。黑色的丝白天太过明显,晚上反而不易察觉,即便是习惯在黑暗中游荡的杀手,也不可能把地面上的每一个物体都看仔细。

毒液在迅速发挥作用,杀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的意识渐渐涣散,呼吸也一点点弱了下去。残留在眼中的最后景物,是锋利又恐怖的口器。

吸食的声音在万籁寂静的夜晚格外的响亮,费娜惊恐地退向维克多,寻求精神和肉体上的保护。

从左侧绕近的另一名杀手仿佛没有看到同伴的惨死,他专心地、小心翼翼地朝目标靠近。出其不意地挥刀,想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

就在游荡者出手的同时,原本做小鸟依人状的费莉突然从缝在衣裙上的小包里掏出一张只有巴掌大小的弩弓。轻轻一抠扳机,贴着维克多身体张开的魔法结界被特制的破魔箭击碎。

一前一后的两声闷响,让两位偷袭者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所持的武器扎进法师体内。

来自阴影公会的杀手刚面露喜色,原本就丑陋的五官在瞬间皱成一团。因为他目睹胸口被捅了一刀的年轻人只低头看了一眼带毒的匕首,然后像没事一样,缓缓举手在自己额间轻轻一点。

苍白的指间没有一丝热度,微微的刺痛从被触到的地方开始,如同秋天着了火的麦田,很快就蔓延到全身。

杀手丢掉匕首,双手开始在全身上下不停地抓挠。他面色潮红、双目微凸,如野兽般的低吼惊动了进食中的蛛怪,它放下已经被吸成木乃伊状的人型朝巨石奔来。

“科恩·贾拉迪的委托……那个黄毛小子果然还是没忍住。”低沉、磁性的嗓音没有一丝感情,让实施偷袭的另一人面色瞬间惨白。

费莉清楚的记得自己割下了这人的舌头,就在两天前的夜晚。为什么他还可以说话?

“先入为主的错觉而已,这具身体的确不能说话。你听到的,是灵魂的声音。”维克多转过头,嘴没有动,可冷冰冰的嗓音却依然在讲述。

猛然向后一跃,拉开距离的费莉谨慎而紧张的注视着维克多,同时也举起手中的武器——一把精巧的破魔弩。

“夜安,黑暗的眷族。”维克多礼貌的微躬,让费莉不由自主的又后退了几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黑暗的眷族专指信奉黑暗神祇的种族。她很清楚,对方指的正是自己体内一半的黑暗精灵血统。

“从一开始哟。”明明是调侃的词句,可由维克多说出却没有应有的轻快,平板的语调在充满杀机的夜晚格外诡异:“死亡气息虽然很淡,却已足够我猜出你的身份。”

在冒险公会,这女人还没进入大厅,巫妖就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死亡气息,以及某种特殊的味道——源自它所附身傀儡尸的血。也就是在那一刻,维克多就已确定这名经过精心伪装的少女便是夺去伍德性命的杀手。

“不要过来!”

无形的压力让费莉用破魔弩瞄准维克多的头部,只要他敢动上前一步,她会毫不留情的打烂他的脑袋。

“毫无意义的威胁。”漠然的语调加重了那种无论你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的感觉。

蛛怪爬上巨石,缓缓逼近仿佛着了魔一样的游荡者,措不及防的他被从背后突袭的蛛怪击中,发出一声惨叫后跌入巨石下的草丛。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你今天没可能活着离开。”

维克多两手以十分自然的姿态交叠着,有如虔诚祈祷的信徒,只是现场肃杀的气氛和神圣一点边也沾不上。

“你若肯配合,我会让你死得毫无痛楚。如果你想做徒劳的反抗,我不介意斩断你的四肢或在你身上开几个血洞。”

“你到底是谁?!”他不是维克多·伍德,这种自信与压迫感,和两天前截然不同。费莉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想在他身上找出伪装的蛛丝马迹。

仿佛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维克多张开嘴,吐出剩余的舌根,在药剂与治疗术双重作用下已经愈合的伤口让女杀手双目圆睁。

“噌!”弓弦微响,破魔箭急射而出。

与之前的偷袭不同,小巧的秘银箭头仅穿破了第一层结界就停滞不前,它凝固在半空中,被多达数层的魔法防壁挡住。

“看来你已经做了选择,半精灵。”

维克多吐出一口气,浑浊的深黑色的气体缓缓向四周扩散。

“这是布赫村的回礼。”

正准备攻击其他入侵者的蛛怪踏入黑色的气体的范围,冰凉的触感让它警觉地停下前进的步伐。费莉分神望去,只见蛛怪的身躯突然像是失了水分的植物,伴随着可怕而诡异的声响,迅速枯萎、干瘪下去。

目睹蛛怪转瞬就变成一具干尸,已无战意的费莉跃下巨石,刚一落地,双脚就被什么东西猛地钳住了。

本以为是其他蛛怪,待她低头一看,却发现隐没在草丛中的居然是刚才被打落的杀手。

他还没死?!

没多余的时间惊讶,费莉使劲踢了几脚都无法摆脱,只得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匕。就她打算砍断阻止自己逃跑的那双手,带有强力腐蚀性的黑色雾气已然追至。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

费莉感到浑身都疼,肌肉仿佛被一块块撕下,肺部的空气也被着每次呼吸被挤出。亲眼看着自己的四肢变成干瘪的腐肉,她难以自抑地的痛哭出声,无人的荒野中回荡着痛苦的哀鸣。

“如果你想早一点结束这种痛苦,就把我想知道的都说出来。”

急速地喘息着,费莉眯眼看着从巨石上缓缓飘落的青年法师。杀手不能透露雇主的身份,即便是失败了也不能。出卖雇主,不但要从阴影公会除名,还要面临其他同行的赏金追击,这是行规。

“真是抱歉啊……我本该更温柔一点的,只可惜我不懂怜香惜玉。”抚上已经干瘪的手臂,轻触仿若树皮的肌肤,维克多低沉的嗓音让费莉身体其他完好的部分倍感阴寒。

挥动着她掉落在草地上的匕首,带着荧绿光芒的刀刃反射着维克多冰冷的双眸,宝石绿正逐渐向赤红色转变。

“黑暗精灵的毒之所以如此厉害,是因为里面添加了一些……很特别的东西。”苍白的指尖抚过锋利的刃口,拉出一条细长的血痕。费莉瞪着以身试刀的维克多,无法理解他的目的。

毒迅速渗入伤口,附近的肌肉组织很快被破坏,腐烂的同时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止不住的毒素顺着血管蔓延,整条手臂肿大一倍,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病态的灰黑色。

就在她猜不透维克多究竟想干什么的时候,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具有魔性的声线低沉而又带着几分热切的轻喃着听不懂的语言,费莉惊讶的看到年轻男子周身凝聚了肉眼可见的闪光符文,它们使黑雾的侵蚀性变淡,肢体的痛楚趋于平缓,不再有撕心裂肺的阵痛。

很快,费莉就意识到维克多展示这个类似光明法术的用意。他的手臂复原了,光洁的皮肤上没有一点疤痕,一切都像没发生过。

“不……”费莉连连摇头,为自己即将面临苦难而恐惧。

维克多一贯冷漠的脸庞终于露出今夜的第一个表情。

“要不要试试看,你可以承受多少次腐毒?啊~请不用担心,在法术的作用下,直至生命能量全消失之前,你的身体都不会崩溃。”

“我不会说的,杀了我罢。”从未有一刻,她如此渴望死亡。

“不要这么快下决定。夜,还很长。”

那抹饱含着冷酷的笑容,彻底碾碎了费莉最后一丝希望。

“你没有人性。”

“缪赞了,只是缺乏而已。”

费莉恐惧无比的看着一点点凑近的面孔,那双绿色又带点暗红的双眸里没有半点仁慈,她甚至找不到自己存活的一丝生机。

苍白的手指燃着半透明的青紫色魔焰,维克多用施了夺灵之法的左掌在女杀手面前轻轻一晃,法术本身具有的阴冷与邪恶立刻扑面而至,让她呼吸为之一滞。

“这是可以让我直接看到你记忆的法术,不想变成只会流口水的白痴,就老实回答我的提问。雇主是谁?!”维克多想知道雇凶杀人的究竟是伍德的生父?亦或是他的正牌夫人或正牌继承人?

“何必嘴硬呢,你挨不住痛。”熬不住刑罚的身体,最容易套出情报。巫妖不想过多的耗费魔力,期望只凭威逼恐吓就让杀手开口说实话。

无需细说,费莉明白法师所说‘变成流口水的白痴’是什么意思。搜查记忆这一类法术因为具有严重的后遗症和伤害性,早在大灾变之前,就被划分为黑暗系恶毒咒。被强制性的搜取记忆后,她的大脑将遭到破坏,变成真的白痴。

“想保住组织的名声吗?天真!就算你死了,我依然可以从尸体上找到你生前的记忆。让你活到现在,只是你还有利用价值。而且,我想问的问题必须由活人回答才有意义。”看透了费莉的打算,维克多狠狠地把她最后的坚持踩碎。

虽然身体还残留着微弱的血气,但舌头的确已经不在她身上。不用搜身也可以推算出伍德的舌头已经送给要求舌刑的雇主。

仔细回想躺在病房时查阅的那些资料,巫妖陷入思考。

从米维拉到晶曜是十五天的路程,即便是使用界门最快也要三天。也就是说……雇主还在本地!

不……或许就是本地人!

从疑惑转变到了然,原本就苍白阴沉的面孔添加了更多的诡异,费莉的恐惧在让她直冒鸡皮疙瘩的冷笑声中达到顶点。

收回施放在左手的夺灵法术,具有腐蚀性的黑雾也随着维克多的离去而逐渐消散。

“喂!”软倒在葱绿的草地上,费莉扯着嗓子大喊:“这算什么?”

“你已经没用了。”

“什么意思?!”对于维克多的行径,费莉既惊又惧。她压根不信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会好心的放过自己,一定……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

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摇摇头,带着几分讥讽笑容,巫妖越走越远,似乎真的想把费莉一个人丢在荒野里。

因为四肢的肌肉萎缩,已经无法站立和行走的费莉在带着腥臭的微风中缓缓回头,黄褐色的小土包里闪着一对对红色的荧光。

蛛怪!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先前目睹了蛛怪进食场面的费莉面色煞白。

他不杀我,就是想让我被这些怪物吃掉?

“维克多·伍德!!”

费莉用她平生最大音量发出最后的嘶吼:“你这个缺乏人性的怪物!我诅咒你!诅咒你堕入黑暗,永远都无法摆脱痛苦!”

“黑暗?我早已身在其中。”看着拦住去路的几只蛛怪,维克多举起法杖。雷声轰然炸响,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电网,压向前来猎食的蛛怪。

冒险者的证明(一)

天蒙蒙亮的时候,卫兵看到从通往附近村庄的小路上走来一人。本是白色的长袍上染满了大片大片的红色,厚厚的血块让柔软的布料看起来像冬衣般厚重。

“站住!什么人?”

胆子不够大的新兵扯开嗓子,他这一喊,立刻引起了队长注意。

“是那小子啊……开门,放他进来。”守了十年大门的安德森拍拍新人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紧张。

“队长,你怎么把他放进来了,没准是强盗什么的。”

“乔尼新人,多打听一些镇上的八卦对你没坏处。”命令其他守门士兵开启大门,安德森指着已到镇外的青年低声说道:“本镇新鲜出炉的法师,还热呼呼的呢。”

“诶,这么年轻……”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的样子,新兵有些羡慕又有些紧张:“可他身上的血迹……”

“嘘……八卦不等于管闲事。”安德森竖起食指放到唇上,示意乔尼噤声:“小心祸从口出。”

安德森知道法师的听力在法术的作用下,要比普通人敏锐得多。所幸的是,几天前刚获得正法师资格的青年只是抬头扫了一眼城墙,冷峻的脸上没有显示出任何不快。他走进开启的大门,不一会就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街头。

那就是连贾拉迪家的败家子都忌惮的家伙啊……

安德森饶有兴致的看着维克多的背影,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对方的容貌。那五官,那气质……啧啧,一点也不像山村的猎户呢。

“队长?”发现安德森在发呆,乔尼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干活吧,新人。”拍掉在眼前乱晃的手,安德森指着只开启了一半的大门。

直奔冒险者公会,维克多在路人惊诧的注视下猛拍大门。昨天卖舌棍给它的老头刚一现身,就被吵醒自己的家伙一身的血腥味给吓到。

“你、你这是……”

[任务失败了……]勉强装出一副沉痛的表情,维克多讲述编排好的谎言:[达沃村附近出现了一群剑蛛,数量众多,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把它们都清理掉。]

街道上的行人被维克多的血衣吸引,但他们也只敢远远站着看热闹。因为流氓猖獗的关系,像冒险公会这种地方也不安全,谁也不愿意惹事上身。

“昨天的那个小姑娘的呢?”

带着关切的询问从身后传来,维克多一转头,就看到身着冒险者公会制服的女接待员——维娜。这是它第三次听到这个声音,与第一次的兴奋和第二次的平板不同,带着紧张和害怕。

[被剑蛛拖到洞穴里,死了。]递出临走时从费莉脖颈上扯断的银质项链,巫妖让她把这东西存留公会,以确保达沃村有人来寻找时可以当做物证。

[把我的任务注销吧,人没保住,剑蛛也没处理掉。]费了好大的劲,它才挤出一副失意的表情。眼看围观者越聚越多,维克多选择返回炼金院,反正目的已经达到拉。至于那身招摇的血衣,则是让闻风而来的阿莫德直暗暗叫苦。

米维拉镇上最好的杀手都失败了,阴影公会还吹嘘那两人在塔兰是排得上名次的高手,还不是一样被干掉。这下完了,科恩少爷一定会生气的,非常……非常的生气。

※※※

“维克多!”

听说徒弟又外出了,费舍尔风风火火地赶到他独自居住的宿舍。阴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地上随意丢放着染血的长袍,浓郁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空间。

“这是怎么回事?你又受伤了?”

[不用担心,别人的血。]

“你为什么不肯好好休养?”

[只是想测试一下。]没有了在冒险公会大门前刻意装出的沮丧,恢复漠然的语气引起费舍尔的警觉。

“什么测试。”他多少有点觉察到维克多的变化。

从布赫村回来后,这孩子和过去不一样了。感情藏得更深,表情也越来越死板。

[只是想看看我到底还剩多少能力……算上布赫的那次,霜狼的杀手一共发起过两次暗杀。如果不是他们派了一个新手,我也没机会站在这里和导师您解释我如此狼狈的原因。虽然在法术上很难再有发展,但值得庆幸的是,以我的身手对付一般的佣兵、杀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霜狼?不,不可能!他……不会的……”费舍尔仿佛没有听到维克多后面的话,他倚靠在墙壁上喃喃自语。

[权利的诱惑胜过一切。生命、财物、血缘、道德,这些东西在它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盯着浮在空中的半透明文字,费舍尔猛地转身奔出。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巫妖没有忽略刚刚得到的一个重要信息。

他,是指伍德的生父吧。

费舍尔肯定会和“他”联系,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伍德到底是谁的私生子。

维克多只想尽快去晶曜,像米维拉这样的小镇不适合收集情报。轻抚着左胸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它开始为自己的自满检讨。

本是深可见骨的伤口经过一夜的修复,现在已经变成了一道浅红色的疤痕。对常人而言已是不可思议的恢复速度并没有让巫妖满意。

愈合速度变慢了,果然是使用能力过度的缘故吧。物理攻击和毒对傀儡尸不会有太大的伤害,可那把匕首……不仅仅涂抹了巨毒,它本身就是一件魔法武器,加上法术护盾被破魔箭破解。如果是活人,在被刺中的瞬间就毙命了。看来以后得小心点,傀儡尸没有帕格洛特所说的那么有效,万一不小心把这件‘衣服’坏了,修补起来很麻烦的。

※※※

“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和抱负,别再伤害那孩子了!”

费舍尔对着施了魔法的镜子大吼,里面映出的面孔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另一个更年轻男子。红白相间的贵族礼服衬着一张充满威仪的脸,尽管两鬓如霜,但依然无损他的英挺。

“费舍尔,我们是三十年的老朋友了,你还不了解我吗?”男子笑了笑,完美的仪容让人很难相信他的年龄比费舍尔还要大上两岁。

“我就是太了解你了,所以不相信你!”这边,费舍尔急得跳脚,和他进行魔法通讯的人却神色自若。

“如果他连米维拉镇上的小麻烦也不能应付,如何在晶曜待得长久?让他多经历些磨练也好,过于溺爱只会把唯一的资本也断送掉。”

“谁跟你说流氓和打手,我说的是你养的那群狼!”终于,费舍尔的这句话让对方脸色微变。

“就在你出使缇迪斯的期间,维克多的舌头被割掉了!据他说,杀手是来自晶曜的霜狼。费尔南德斯,你为了你的野心已经牺牲了莉娅,我不想她唯一的孩子也因为你丢掉性命。维克多是难得的魔法天才,只要能进晶曜学院,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成为高阶法师,三十岁坐上大法师的位置也不是空想。现在呢?都成泡影了。没有舌头的法师,哈~”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费舍尔结束了魔法通讯,穿衣镜里终于映出他衰老的容貌。

“还是慢了一步啊……”被称作费尔南德斯的男子皱紧眉头,等费舍尔切断魔法传讯,他转动置在桌上的镏金装饰,满是彩绘的墙壁无声退开,出现一道隐蔽的暗门。

黑暗中缓步走出一个身影,黝黑的皮肤与银白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名男性黑暗精灵神情倨傲,步伐轻盈,就好似漫步在丛林里的黑豹,举手投足间带着致命的庸懒。

“拜勒,我的长子在一天前被人割去舌头。”费尔南德斯语气如常,只有了解他的人才能感到隐藏在表象下的暗流。

黑暗精灵知道他的饲主生气了,甚至可以用震怒一词来形容。

“米维拉那边传回信息,凶手是霜狼。”

惊疑的表情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和来的时候一样,黑暗精灵又退回暗门之内。无需辩解或询问,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

费舍尔在他那座不算高的炼金塔里一直呆坐到傍晚。

没由来的,他回想起了过去。那些属于少年时代的、意气风发的岁月早已一去不复返。

莉娅……

记忆中的少女总是追随着如太阳一般耀眼的费尔南德斯,留给自己的,永远都是背影。

即便是假装摔断腿,在布赫村居住的那段时间,都没有去鼓起勇气和她见面。因为他知道,莉娅有一个和外表不符的要强性格,不愿意让朋友看见她如今的处境。

果然是应了你当初的誓言,永不相见……

天色开始发黑,半敞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维克多换了一件黑色的长袍,神情漠然,仿佛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导师,我打算明天起程去晶曜。]

取得法师资格的那天一样,他也是如此说。

费舍尔看着好友之子,他的外貌完全继承了父亲,尤其是那双眼,平静之下燃烧着熊熊烈焰。唯一的区别是一个要驰骋政海,一个誓要获得权位。

“因为畏惧阿尔布雷希特大帝,晶曜从五十年前就颁布法令,不收无舌者。这项惯例只有惊世天材与当世权贵才能破除,像你这样被称做‘天才’的年轻人在晶曜多如牛毛。既无雄厚的财力贿赂协会高层,也没有尊荣到让长老都必恭必敬的身世背景,你如何能把已经关上的大门打开?”费舍尔长叹一声,为弟子多舛的命运而感伤。

只要费尔南德斯肯承认维克多的身份,这孩子就可以毫不费力的进入学院。

但,他肯吗?

为了家族,为了野心,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可以抛弃,更不要提一个已经变得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孩子。那个带着诺丁姓氏嫁过来的女人又岂会善罢甘休?莉娅受她所迫,远避山林小村,至死都没能再回晶曜。

费舍尔的反对让维克多陷入困境。

如果没有身为米维拉镇炼金院长的导师支持,根本没希望挤进门槛过高的晶曜学院。

作为亡灵,它不怕杀手的威胁,却无力在短时间内弥补私生子、无舌者这两个双重枷锁与常人的差距。所掌握的心灵操控类法术对大脑具有无法修复的破坏性,即便能短时间控制费舍尔,让他替自己推荐、保送,也无法做到长期操控。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不可取,费舍尔是伍德唯一的避风港,更是混出点实力之前,都不可抛弃的重要棋子。

见维克多不回答,费舍尔稍稍松了口气。

“想进晶曜,你首先得证明自己有值得我帮忙的价值。”

[您的意思是?]

“两天后,三年一次冒险者考试会在米维拉镇举行。如果能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考试,我会向魔法协会举荐你。”这是危险的赌博,费舍尔在赌费尔南德斯对莉娅还余有多少感情。赌这个极具天赋的孩子有多少运气和能力,能从成千上万的考生中脱颖而出。

维克多微怔,脸上出现了自进入主物质界以来第一个呆滞的表情。

就是那个挂有三角型徽章的公会?

考试?

冒险者?

难道是我在下层世界待太久了,怎么当冒险者还要考试?

※※※

“埃里克会长!”

科恩一脚踹开阴影公会的大门,身后跟着刚被臭骂一顿的阿莫德。

一如公会名,漆黑幽暗的建筑里鲜有光亮,只有接洽委托的那方小小柜台上燃着几只蜡烛。

“科恩少爷,什么事这么生气?大门都快被你踢坏了,要知道我这可是有百年历史的建筑,经不住折腾。”黑暗中传来一声不急不缓的询问。

“你介绍的杀手没有完成任务。”深吸一口气,科恩忍下心头的怒火。这里是盗贼的聚集地、杀手的巢穴,不是自己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哦……那事我已经知道了。想必你也明白,杀手这行虽然讲究实力,但很多时候也靠运气,我的那两个手下的时运就很差。你委托的目标天黑离镇,徒步前往达沃村,这原本是暗杀的最佳环境,没想到有一大群剑蛛在达沃村和米维拉镇之间的小道上驻巢。在数量上他们无法抗衡,失败也在情理之中。”会长自幽暗中现身,光头的形象让人印象深刻。

“剑蛛?”科恩偏头看向阿莫德,怎么没听他报告这个。

“科恩少爷……”阿莫德嘴角微抽,小声的回答:“维克多今天回来的时候的确有提到过,但我认为……”

“闭嘴!少给我自以为事的判断!”把怒气发泄到阿莫德身上,科恩踢了两脚还不解气,还准备再补几下,却被人叫住了。

“科恩少爷,你想教训下人可以回自己的府邸。”埃里克身后的黑暗中又走出一人,这名男子三十出头,虽然和埃里克一样是身着黑衣,却多了几分雅气,精心修饰的山羊胡显出他身份不低,不论是杀手还是盗贼,都不会如此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你是……”科恩停脚,仔细打量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这家伙面生得很,而且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巴菲·苏维尔。”左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贴附于胸前,自称巴菲的男子行了一个完美的贵族礼。

科恩与阿莫德的身体同时一僵,这名字如雷灌耳,就连米维拉这种边陲小镇也知道它所代表的意义——阴影公会总长。

冒险者的证明(二)

贾拉迪的大宅位于镇西,是米维拉最高最大的建筑群,宏伟程度远超镇长官邸。

科恩才一回府就接到了由管家传达的命令,他的父亲、贾拉迪家族现任族长的急召。

“父亲,听说你找我。”作为本镇最大的纨绔子弟,科恩彬彬有礼的样子一反平时表现的轻浮。

“啪!”

回答他的是一记掌掴,力道之大,足足让科恩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我上次对你说的话忘了吗?”甘德尔·贾拉迪一向肃穆的脸带了几分怒气:“我说过不许再去找维克多·伍德的麻烦!”

科恩双手垂立,不敢去摸已经肿起的面颊,更不敢反驳。

埃里克这混蛋,收了我的钱居然还敢打小报告。

一想起昨天为了堵口特地叫阿莫德多给了点酬劳,科恩不由在心里怒骂。

“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查明他父亲的身份了,不是我们贾拉迪家能惹得起的,你若是再敢动他,小心我把你从家族里除名!”

“父亲!”科恩大惊。他是家中独子,父亲如决然,难道伍德真是什么大人物的私生子不成?

“是谁?伍德的父亲……”他不甘啊,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山村小子,不但抢了自己学院第一的头衔,还让他被父亲威胁要除名。

“费尔南德斯·门德尔。”甘德尔的回答让科恩的脸色比刚才听到阴影公会总长的名字还难看。

“塔兰大公……居然是塔兰大公?他怎么敢……”话还没说完,科恩又吃了一记掌掴。

甘德尔怒气冲冲的看着不知长进的儿子,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后嗣,整个就一笨蛋!

“闭嘴!你这白痴,别给贾拉迪家惹祸。”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甘德尔低斥捂着脸的科恩。

叩门声响起,之后是管家的声音。

“大人,巴菲·苏维尔先生拜访。”

“请他进来。”瞪了一眼科恩,甘德尔对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别忘了,讨好费舍尔才是你任务。”听到来自身后的叮嘱,科恩撇了撇嘴角,含糊的应了一声。返回自己的寝室后,他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还是觉得不解气。

真没想到,那个总是一副穷酸相的伍德居然是门德尔公爵的私生子。这可是机密中的机密,若流传出去……

想到这儿,科恩也开始有点害怕了。

如果没有魔法协会,像塔兰这种面积不大的小公国在西亚联盟里连说话的分量都没有。从费尔南德斯当上公爵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他娶了阿尔贝雷希特大帝唯一的女儿,远嫁的诺丁公主。

短短二十年,因为有南陆最强帝国的支援,塔兰从一个贫穷小公国迅速成长为在联盟里数一数二的经济大国,靠的完全是一层裙带关系。如果被人发现费尔南德斯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还生了一个儿子,盛怒的诺丁帝国说不定会派兵把整个公国都灭了。

听起来似乎有点匪夷所思,但科恩知道被冠有大帝称谓的前诺丁皇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被他灭掉的国家已经排到两位数。即使这位血腥大帝已经退位多年,只要公主一回去哭诉……

越想越心惊的科恩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做法有多可怕。公爵既然敢冒如此大的风险,他一定非常喜欢那个女人。如果阴影公会的那两名杀手真的成功了,贾拉迪家一定会遭到来自公爵的报复吧。我还是把精力投到冒险者考试上算了……

一想白天去找费舍尔的结果,科恩更加沮丧。

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父亲要想尽办法的讨好费舍尔那糟老头。只听说是被流放的晶曜贵族,不就是个炼金院长嘛,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利用价值。

按照父亲的吩咐,科恩对费舍尔提出要拜他为师,这老头开出了极其苛刻的条件,居然要自己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冒险者考试,否则一切免谈。

“该死的,是谁规定当冒险者还要考试?!”

作为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科恩也只有炼金上有点小天赋,其他的才能皆为零。像他这样的能力,别说是在万中选一的冒险者考试里取得好成绩,就是第一关也过不了。

“不行,我得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混到最后一关。”在寝室来回渡步,科恩苦苦思索要如何应对两天后的考试。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小小的米维拉镇人口突然暴增,参加考试的人从南陆各地蜂拥而至。由于考试地点一向选择偏远地区,加上这一届的考试原本就选在塔兰南部,当公会临时宣布修改考点也没引起太大的争议。

报名的当天,维克多一大清早就赶去冒险公会,发现那里已经挤得人山人海,原本还算宽敞的公会大厅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这次坐在接待席上的不再是俏丽可人的维娜,而是换成了米维拉的名人——阴影公会的分会长埃里克,那颗光头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埃里克身后站着巴菲,锐利如刀的眼神把每个报名者都看得心惊胆颤。当维克多来到埃里克面前递交报名表的时候,巴菲把视线从人群收了回来,专注地打量站的年轻人。

从头至脚,最后落在胸前的秘银徽章上。

“进阶法师?”

[是。]不卑不亢,维克多目不斜视的使用舌棍做答。

“真是少见呐……”一个无舌者也报名参加,负责第一拨审查的巴菲在心里加上一句。

对使用吟唱和语言为主的神职者与法师来说,声音是无法替代的基础。虽然有无舌者克服了这个天堑,成为了高阶教会职员或大法师,但那毕竟是极少数。大部分无舌者都无法逾越不能发声所带来的一系列麻烦,继而终其一生都停留在之前获得的位阶上。

眼前这位,就不知道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一旦达到高阶,几乎无一例外的,所有法师都会把身心都投入到魔法方面的研究,而无心去考冒险者之证。身为进阶法师,为什么会想要参加佣兵团的见习法师才要的冒险者资格?

[学无止尽。]

维克多将目光投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它知道坐在接待席上的埃里克只是表象。真正的负责人,是那个留着奇怪山羊胡的男人。

在巫妖的直视下,巴菲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出于人类和杀手的本能,他总觉得这名年轻人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是让他本能感到畏惧的。这想法让巴菲对维克多更加好奇,让他害怕……这种形容还真是有点自折身价呢。

“咄!”地一声,埃里克在新填写的报名表上盖了个红戳:“你通过了,伍德先生。去第一组报到吧。”

接过盖过章的报名表,维克多头也不回地走向考官所指的区域。

“盯紧这家伙,我总觉得他是来找事的。”巴菲对埃里克小声叮嘱。

这次的冒险者之证考试绝对不能出差错,毕竟……那一位也参加了。哪怕是无舌者,也不能放松警惕。

大厅的靠墙角放置着一排新添置的木椅,除了一名老者外,其余均是年轻人,三男一女。

“又多了一个……”年龄最小的一名看到有人朝他们一角走来,向身侧的人低声提醒。

没有理会这几人投射到身上的关注,维克多拣了距离他们最远的一张椅子坐下,掏出一份带着发黄的地图,视线散射在不过肘长的皮制卷轴上。

红发少年好奇伸长脖子一打量,发现那是一张塔兰公国的简易地图。

“萨拉奇,不要沉溺于自己的好奇心。”四名年轻人中,有着一头金发的男子柔声劝戒。

“是。”收神、并腿,少年转开视线,再不看一眼。

这一个极少有人注意到的小动作被维克多发现了。虽然目光散射在地图上,不代表它的注意力就全部投在那里。

军队的人……特殊而独特的姿态,让巫妖回想起了一些属于它生前的记忆。

压下不悦感,它再次把精力投入到地图上。

冒险者之证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这个冒险者必须的考试每三年才举行一次,失败者不但要面临长达两届的禁考,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加上每次的主考官的喜好不同,善恶程度也有差异,使得考试的标准每界都有不同。

仔细了解了有关考试的一些资料后,维克多有些担心,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它不知道自己能否一路过关斩将到最后。但为了能进入晶曜学院,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它可不想待在这小镇给费舍尔做免费的徒弟。

虽然来参加的人数有好几千,但真正获得参考资格的,只有十分之一。

报名是第一波筛选,身体不适或能力太低人的在这里就会被淘汰。考试过程中如果死亡数量太多,会影响到冒险者公会的名声,考官们会在正式考试前把没有能力的人涮掉。

被挑选出的考生按照能力强弱被分成三个小组,最强的一组,稍次的二组,最差的三组。每个组之间的数量差距也大,一组总共就九个人,二组有二十七人,三组最多,数量过百。

结束了报名筛选,巴菲宣布给获得资格的考生半天的时间,用来购买考试所需的物品和休息。午饭过后,就起程前往第一个考场。

亡灵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维克多自然也不用去做一般考生的准备,它正在思考刚才看到的怪事。

报名者中明明有一部分能力不错的,却被涮掉,而入选的大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新手,和冒险公会所说的‘寻找隐藏在民间人才’的宗旨完全不符。究竟这所谓的冒险者考试是以什么为标准的?

一双灰色的鹿皮靴出现在视角边缘,靴子的主人正是两日不见的维娜。原本俏丽的脸上布满寒霜,目光也没有以往的柔和。她狠狠地瞪着维克多,表情之凶狠足以已用咬牙切齿来形容。

[看你的样子,礼物已经收到了。]在消除达沃任务的当天,维克多花了十枚银币,让街头的乞丐替送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到冒险公会。里面装着一只带血的手指,青色的蛇型刺青让维娜在接到匿名礼物之后就辞去了接待员的工作。

她认得,那是爱玛的手指。

“你这混蛋,居然如此嚣张……”维娜紧握双拳,大有冲上去找他拼命的架势。

[嚣张?我只是正当防卫罢了。杀手对失败的任务目标斥骂他嚣张,真是前所未有的奇闻啊。]

由于冒险公会里没剩几个人,维克多和维娜的‘对话’几乎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除了一直关注它的巴菲。他远远站着,目光没有从巫妖身上离开过。

[维娜小姐,我至今都没有动你,第一个原因是你并没有亲自执行暗杀。第二个原因嘛,你心里很清楚。真正的狼要来了,我觉得把你留给他们更适合。]

维娜面色一白,气得浑身颤抖。

[怎么,你想在这里动手?想想自己的身份,阴影公会的埃里克可还没走哦,若他知道你和你同伴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分会长大人可是比谁都想割断你的喉咙呢。]虽然以它的力量要对付维娜这种角色很容易,但维克多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且,它拿手的都是邪恶与亡灵类的法术,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岂不是暴露自己亡灵的真面目。

为了掩饰身份,维克多甚至没有亲自动手杀费莉,把她丢给剑蛛就是不想让尸体沾染上亡灵的气息。傀儡尸固然能掩饰不死生物特有的死气,可亡灵法术却无法消除。只要有冒险者把尸体带回米维拉,镇上的光明教会立刻就能查出她的死因。在所附身的‘伍德’身份强硬到连教会都不敢动之前,它不能冒险。

“你最好小心点,在我亲手杀了你之前,别被其他考生干掉。”恶狠狠的抛下这句威胁,维娜离开了。她也注意到了巴菲打量的目光,由于维克多使用的是舌棍,极容易被发现对话的内容,不能久待。而她选择在冒险考试中下手,则是因为考试期间杀人不算犯法。

果然是同伴,头脑都一样的简单……

凝视着维娜离去的背影,维克多冷笑。

无论是费莉,还是爱玛,加上这个叫维娜的女人,就她们这点本事也敢冒充公国势力排第三的杀手组织。

要不是为了引出真正的霜狼,顺便观察晶曜的动静,巫妖早在两天之前就把她连同另一个同伴清理掉了。

一直在关注维克多的巴菲眼见找麻烦的维娜走开,转头瞥了一眼放置在桌上的便携式记时器,魔法沙砾已全部漏完,他向一旁的埃里克微微点头。

同是会长却小了很多级的埃里克立刻吹响手中的银哨,清亮的哨声提示参加考试的考生们,时间到了。

冒险者的证明(三)

“从现在起,第19届冒险者考试算正式开始了。我先说一下规则,不注意听的人犯错时可别怪我按规则处理。”依然是由埃里克发言,他闪闪发亮的光头仿佛是一个特大号的魔晶灯,有着非常的吸引力:“考试一共有分为体质、知识、团队协作、生存能力、面试五个部分。除面视外,其余四关都有一个监考官负责。合格予否,完全由考官和规则裁定。这四关的顺序并不固定,考试之前,考官们会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顺序。当然……这道程序已经完成了,你们所要做的,只是打足精神,做好挑战的准备。大家别忘了,你们参加的是冒险者考试,不是交友聚会!”

冒险大厅里哑雀无声,大部分考生都是第一次参加,都聚精会神的聆听考前指导,就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最后,我再强调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们都记好了。”埃里克沉着声说道:“考试期间,生死自负。如果因为能力上的差别死亡,冒险公会概不负责,这点你们在签报名表时候应该看到过。还有,如果被考官发现恶意杀人的情况,将会被直接剥夺考试资格。情节严重者,考官可以自行处理。也就是说,那些怀抱着老子是来杀人玩的无聊人氏,现在是你们退出的最后机会。为了预防出现这种状况,所有的考官不但具备大冒险者的资历,亦是某些领域的强者。谁要是敢在他们眼皮底下乱来,考官会给予最严厉的惩罚。这是人材选拔的考试,不是杀人派对!”

考前通告说完后,埃里克宣布了第一关正式开始,目标是在天黑前抵达4公里外的达沃村。

没有坐骑,没有驮车,所有人都必须徒步前进。

这段路程不算长,考生的暗中较量会离开米维拉镇后开始。赶路的过程中还得提防身边的人,十分消耗精力。因此,大部分人都猜出第一关是“体质”。

听说要去达沃村,维克多立刻想到路上的那群剑蛛。难道它们是这次考试特地从南方弄来的道具?也不对啊,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不封路?剑蛛领地意识极强,会捕食所有进入它们捕网的生物,对经过的商旅与居住附近的村民都是个大威胁。再则,虽然个体算不上强,但剑蛛是以数量取胜。根据两天前看到的巢数量来看,用来做这次的考试道具,似乎太刁难这群考生了。他们的资质不足以对抗剑蛛。

维克多还没想透其中的缘由,队伍就开始移动,在米维拉镇居民的目送下起程前往镇东的达沃村。

※※※

中午时分,日头正毒,短短的4公里也变得比平时遥远得多。埃里克带头,走在队伍最前面,巴菲则押阵,走在最后。

行程才开始没多久,人数就有了变化。

有中毒倒下的,也有被迷药迷晕的,还有受威胁退出的。不论是主动或非主动,一旦脱离大部队就算失败,悄悄潜伏在一旁的阴影公会成员会根据伤情选择救治或就地掩埋,身体完好的则直接带回米维拉镇。

走在队伍偏后方维娜一直紧盯着自己的目标,却苦无下手机会。因为维克多总是走在队伍的正中,既不靠前,也不靠后,左右四周都是挨得很紧的考生,很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袭。

焦急是杀手的大忌,她再怎么迫切的想完成任务,也不至于出现这种致命的错误。费莉与爱玛都失败了,她必须小心再小心。

维克多边走边思考这次的考试内容,不想身侧突然挤上一个略显肥胖的男子。

“嘿~第一次参加考试吗?”他显得有些气喘,但一张胖呼呼的脸上堆满了笑。

维克多看了他一眼,没有做任何表态。

“我已经参加了三次,有很丰富的经验哦。”胖子套近乎的神态毫不掩饰,还伸出短粗的三个指头比了比。

[我对情报没有任何兴趣,也不需要它们。]用舌棍写下这两句话,不管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维克多一侧身,不着痕迹的让过从身后飞来的暗器。

噗!

胖子厚实的臀部被只有指宽的飞镖打中,在惊天动地的哀嚎声中载倒。

“这么差的能力也来参加考试,看来获得冒险者之证实根本没有难度嘛。”一组的红发少年撇撇嘴,不算小的埋怨声让附近的人纷纷向他发射带有怨恨和愤怒的眼刀。

“萨拉奇。”金发的青年头也不回的唤着同伴的名字:“不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是是是。”少年将挑衅的笑挂在嘴角,对投射在身上的目光并不在意。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人遗忘,虽然偶有几声交谈,但队伍整体来说,是趋于沉静的。

“看到没,刚才那个……”

“无舌者……”

“看他的装束是法师吧,居然也敢来参加考试。”

议论声在身后不大不小的起伏,维克多听在耳里,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的沉默也让故意想使用这种方式打击的两个佣兵有些泄气。

尽量减少竞争对手是冒险者考试的一个特色,因为名额很有限制,无论报名的人有少,每一届都只给五十个名额,由各国、各公会的重要人物亲自参与监考过程,吸纳民间的新生力量或是隐士。

“老大,他不上勾。”萨兰小声的对凯梅尔抱怨。

“这人会不会又聋又哑?”唱双簧的另一名佣兵埃文猜想,说不定是没听到。

凯梅尔狠狠瞪了一眼两个手下,示意他们闭嘴,别再出丑了。

这个以他名字创建的佣兵团很小,一共只有五个成员,除了被分在二组的法师戴利德外,还有潜藏在人群盗贼波利亚恩。他们的目的不是取得胜利,而是想用冒险者考试的机会,向那些达官显贵或公会高层展示佣兵团的实力,近而找几份好的委托,如果运气好的话,没准还可以被一些大城市的佣兵公会看中。

“老大……”

“闭嘴!你没看到他胸前的法师徽章吗?是获得正法师资格的进阶法师,随便丢几个法术就可以把你轰飞,别给我找麻烦。”猛拍萨兰的后脑勺,凯梅尔真想一脚把这个笨蛋踹飞。

让他去找看起来较弱的人下手,这家伙居然直接找上这届考生中一致公认最具实力者,简直白痴到极点。早在冒险公会报名点,就已经有很多人盯上那名年轻法师了。

凯梅尔也曾私下打听过关于这个名叫维克多的青年的来历,据说是炼金出身,以优异的成绩被晶曜学院录取,那可是南陆最著名的三所魔法学院之一。就算只是最低级的见习法师,也比自己团队里的魔法学徒要强上许多。再则,像进阶法师这样的位阶,应该是追求修建一座自己的法师塔,或成为更高一级的大法师。居然跑来考冒险者之证,这简直就是破坏考试的平衡性啊,也不知道考官是怎么想的……

正想着,队伍停了下来,从前方传来了惊诧与议论声,后面看不清情况的只能等待考官宣布消息。

埃里克看着道路中央的那些土包,眉头皱的都快打结了——一个不计划中的变化。

这次考试的重点放在团队协作、生存能力以及面试三方面。内定为生存能力的第二关选在达沃村附近的晶石矿道。那里人迹罕至,道路交错纵深,又有地下生物盘踞,最适做生存能力的考场。

两天前,从冒险公会传来消息,说通往达沃村的道路上出现了一群蛛怪。由于达沃只是个不足百人的小村,虽然距离米维拉镇很近,却只依靠行脚商人维系与外界的联系。

这项变故让埃里克被自己的顶头上司,也就是第一关的监考官巴菲责备了一通。

扫了一眼身后的考生,无意中瞥见维克多,那身法袍和罕见的黑发绿眼,让都让这个年轻人成为人群中无法忽视的存在。朝他招了招手,埃里克示意维克多上前。

“听说蛛怪是由你第一个发现的?”

[如果是指冒险公会的话,我想应该是的。]

“这条路只通向达沃村,你去哪里做什么?”考试前两天光临考场,这不得不让埃里克起疑。

[在镇上接了一个任务,走到这里刚好出了一点小麻烦,也就是那个时候发现蛛怪的存在。]维克多没有细讲任务的内容,甚至连杀手也只字未提,但埃里克却心知肚明。

所谓的‘小麻烦’,正是科恩·贾拉迪从他那里聘请的两名当地最好杀手。这二人至今未归,埃里克已经把他们划归死人之列。想到他们的身手,会长不禁又多看了维克多几眼,再一次对法师这个职业感到无比的郁闷。单是肉搏的话,连普通人也胜不了的家伙,却能把自己手下最好的两名手下干掉。

“那就是你们真正的考验,只有穿越这些蛛怪的巢穴,抵达道路尽头的达沃村才算过关。”指着被黄褐色土包占据的道路,埃里克的宣告让身后的人群爆发抱怨。

蛛怪?!

考生们面面相觑,他们明白三年一次的考试并不容易,只是没想到在第一关就会遇上蛛怪。

“我有疑问。”二组的一名中年男子举手提问,在得到埃里克点头后,他代表其他人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什么种类的蛛怪?”

“咳……”埃里克轻咳一声,向一旁的维克多投去暗示的一瞥,心领神会的巫妖举起舌棍,在空气中写下两个字。

[剑蛛。]

剑蛛之巢(一)

“剑蛛?”考生一片哗然。

和狂暴蜘蛛相比,剑蛛虽然体积小了很多,在力量上也稍逊,但只要进了它们的巢穴,就很难再有机会活着离开。一旦被咬到,带有分解作用的毒液会破坏肌肉组织,即便能侥幸逃脱,也无法摆脱瘫痪的厄运。

“还好……还好……”凯梅尔喃喃自语。

剑蛛虽然皮粗肉厚,但算不上特别难对付,以他们佣兵团的实力应付戳戳有余。

“选择的时候到了。前进,晋升下一关。或是返回米维拉,六年之后再考。”埃里克话音才落,考生的抱怨也随之响起。

不过抱怨归抱怨,真正选择放弃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实力最强的一组无人退出,二组和三组有十多人选择回米维拉镇,他们都畏惧剑蛛的毒,不愿没混出名头,就先变成残废。

维克多第一个走向蛛怪的巢穴,看着较普通男子瘦弱的背影,一些胆大者也跟着迈出脚步。陆陆续续地,大部分考生都加入到前进的队伍中。

黑色的蛛网在白天很容易分辨,众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可即便如此,还是惊动了藏在巢穴里的剑蛛。

“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群开始慌乱起来。奔跑中也顾不上观察地面,仅一小会功夫,就有好几人踩中蛛网。

“老大!”

萨兰使劲拽着埃文向不远出的凯梅尔求救,他的腿被蛛丝缠住了,挣脱不了。

“两个笨蛋!”团长低骂一声,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打火石,用点燃的火把在萨兰腿上轻轻一拂,火焰的热度很快就消去了蛛丝的韧性。

“一点常识都没有……”正在斥责两个属下,凯梅尔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个女人吸引,并不是因为这名女子有惊为天人的容貌,而是因为她正举着一把能放进衣服口袋里的小巧弩弓,瞄准这届考试中的名人——维克多·伍德。

“噌!”

混乱之中,只有手掌长的小箭破空而去,眼看就要扎进目标的脊背,年轻的法师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伸手,就把速度奇快的箭矢握在手里。

凯梅尔被这一幕惊住了。

他不是没见过空手取箭的强人,只是第一次见法师能做到如此流畅,仿佛他手里握的不是一只急驰而至的利箭,而是自己的法杖。时间把握的分毫不差,显得十分娴熟的样子。

维娜低咒一声,迅速隐到其他考生身后。

尽管隔着10米的距离,但她依然能感觉到那人冷冰冰的视线,穿透了沿途的考生,落到自己身上。但出乎维娜预料的是,维克多并没有回击。

“要出手吗?”埃里克开口询问身为监考官的顶头上司:“毕竟这些剑蛛不算我们安排的……”

巴菲摇头:“不。虽然不是公会安排的,但也算是场考验。若都是些连剑蛛都没法对付的蠢材,也就没有吸收的必要了。”

“可是……这次的考生都是些……”埃里克的话在巴菲的带着责备的目光中遏止。

“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巴菲何尝不知道这次的考生真正入选的都是资质平庸者,也可以说是没有太大威胁的人。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那个人而做的调整。如果不是因为那一位突发异想的要参加考试,阴影公会也不可能获得参与的机会。

蛛丝怕火,一烧就断,但面对剑蛛新吐出的蛛丝,大部分考生很快就陷入疲劳和被包围的窘境中。

“大家不要分散!”人群之中,猛地响起一个年轻的嗓音:“数量越少,越容易成为攻击目标。”

一组的金发青年拿着一根长棍,尖端镶有硕大的红色宝石,只是轻轻一晃,立刻有炽热的火焰从雕凿成龙头型状的杖头喷出,把试图靠近的一只剑蛛烧成烤肉大餐。

其他法师纷纷效仿,只可惜才杀几了头剑蛛,它们就躲回巢中,只以蛛丝回击。

双方一来一往,很快就陷入持久战。也曾有人试图绕到剑蛛巢穴的后方,攻击躲在里面的生物,但黄褐色的小土墩实在是做的坚固,普通武器就算刺进去了,也会被覆盖在巢穴顶层的蛛丝黏住。

蛛怪的巢数量远比法师多,没一会儿,人类一方就首先支持不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快坚持不住了。”凯梅尔佣兵团的戴利德是第一个感到魔力透支的法师。

法师的魔力有限,而普通考生也不会携带太多的火把或照明用具。一旦烧完,大家就都得完蛋。

“蛛怪的领域性极强,不会轻易远离自己的巢穴,只要能脱离这片地带就安全了。考官也说过,我们只要‘通过’这片区域就算过关。”戴利德可不想第一关都没通过就葬身蛛腹。

[用火墙术。]听完了见习的提议,维克多写出一个法术名。

“不可能,人太多了……”戴利德几乎是马上反驳了巫妖的想法。

百多号人呐,得有多大的施法范围?

[我有说要全部一起走吗?]缺乏紧张感的维克多即便是这样的危急时刻,依然保持着一贯的淡然。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和维克多同在一组的金发青年礼貌的提问。

[有是有,不过我觉得不太可能会成功。]肯定的语气让旁边的人忍不住追问原因。

[这个方案需要所有人的配合,由于法师的比例占总数极少,不得不分两次把人带出蛛怪盘踞的地带。这样一来就会产生新的问题,每个人都不想留下做第二批,因为他们既然担心会被遗弃,也害怕法师的魔力维持不到第二次的护送。]

赤红色的字体在空气中缓缓散去,没人反驳维克多的说辞,因为这正是他们所担心的。

“我留下,第二批走。”金发青年沉着声发言,他的同伴萨拉奇立刻叫嚷起来。

“不行,您不能……”很快,反驳的声音消亡在犀利的注视下。

[我也留下,保护剩余的人需要法师。护送第一批离开的已经足够了,不缺我一个。]维克多可不是大义凛然想救人,它选择留下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因为它认为这根本就不是测量‘体质’,而是考验团队协作能力。

埃里克和那名蓄着山羊胡子的监考官还在远处观望,脱离了他们的视线,说不定‘指挥协作’的功劳就会被别人抢了。

协商很快完成,实力较差的三组先走,一组和二组留下。

戴利德和其他两名还能支持的法师站成三角形,他们高声念着火焰咒文,窜起的火墙将第一批走的人团团包住。

行进的速度虽然缓慢,但这招确实管用。剑蛛喷吐出的蛛丝一遇上高热咒文所集结的火墙就没有任何优势,考生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蛛怪密集的巢穴区,朝着达沃村所在的东面越走越远。

巴菲嘴角带笑的望着慢慢朝达沃村推进的火墙,语气中透着赞许:“虽然这次考生的资质都很平庸,但毕竟还是能找出几个有能耐的,让我们拭目以待把,看他们还会带来多少惊喜。”

※※※

离开蛛怪的区域后,一小片建筑的轮廓在地平先渐渐显现出来。靠近之后,考生们才发现这个所谓的村庄竟是残破不堪,一副已被废弃的样子。

维娜站在人群当中,凝视村庄的目光有些复杂。

虽说达沃距离米维拉半天不到的路程,但她却很少回这个贫穷的出生地。

一百年前,达沃还只是专供开采晶石的矿工休息的临时居住点。在鼎盛时期,这里的矿工数量甚至超越了米维拉镇的人口。只可惜好景不长,向下挖掘的矿道终于打穿了古老的地穴,蜂拥而出的蛛怪将毫无反抗能力的矿工拖入深入地底的洞穴。当时的晶矿所有者请来了不少佣兵和冒险者,不但无法根除蛛怪,还激怒了这些自古就生活在地下的生物。大屠杀似的捕猎杀光了剩余的矿工,晶矿的开采也因此停滞,为了保证米维拉镇的安全,驻守在米维拉的军队不得不炸毁矿道,以确保小镇的安全。

为了防止一些惟利是图的商人继续开采晶矿,军队对外宣称这个晶矿的资源已经枯竭。没有了唯一的经济来源,达沃村也就渐渐失了原有的热闹,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和不想迁居的矿工。

尽管已经废弃,但深入地下的矿道一向不缺乏探访者,比如喜欢四处乱跑的冒险者,他们就喜欢钻进四通八达的地下网道,寻找并不存在的财宝。

受够了贫穷,维娜在十六岁时就离开达沃村。在米维拉镇,她凭借着俏丽的容貌聘到了冒险公会接待员的工作。随着年龄增长,维娜渐渐意识到想脱离贫苦只靠做一名普通雇员是不够的。

与身为炼金院医师的爱玛相识后,两个都不算年轻的女人开始为了将来做打算。利用自己在冒险公会的职务便利,维娜又搭上半精灵费莉,拥有黑暗精灵血统的她到哪儿都不受欢迎,终年过着流浪的生活。

有点小聪明的维娜利用费莉的血统,让她假扮做塔兰排名第三的杀手。霜狼的盛名加上黑暗精灵的外表,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赚到了几年也不可能积攒的薪金。这时候,简单任务已经无法满足日渐贪婪的维娜,她把目光投到了暗杀政要和富商等方面。

维克多·伍德刚好是以霜狼的名义接到的第一宗大委托,酬劳是五千塔兰金,附加要求是割下目标的舌头。

同处炼金院的爱玛在伍德的饮食中偷放具有封魔作用的药剂,由于剂量极少,在起效前不容易觉察,使得伍德至死都没弄明白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中的封魔术。接下来维娜让费莉前往布赫村,逼迫村长写了那封告急信,等伍德准备前往晶曜时将他骗回村子。

算计好了药水发作的时间,没有村民的打扰,一切都设计得天衣无缝。维娜万万没想到,这个从计划到实施都堪称完美的暗杀最后会演变为如今的局面。

维克多·伍德在丢了一条舌头后不但没死,反而把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除去。费莉落入剑蛛巢穴,生还的希望渺茫。爱玛下落不明,是死是活也不清楚。再不想办法把这个讨厌的家伙除掉,她有可能要面对真正的霜狼。

剑蛛之巢(二)

由四名法师维持的火墙推进到村庄附近时,第二关的监考官已经在村口迎接这群有些狼狈的考生了。

绣有六翼圣光徽纹的长袍让紧张的众考生长舒一口气,是光明教会的神官。有这号人物在,也就意味着终于能喘口气了。

“这就是全部的考生了?”神官帕安目光一扫,只有六十几人,通过初审的可是有近两百人,才第一关就涮下这么多,这一届的考试真令人担忧呐。

“后面……后面还有一批……”戴利德喘的厉害,魔力的透支让他连站都站不稳,一名牧师急忙对他施展了安神术。

伴随着掌心泛起的柔和白光,见习法师觉得身体被一股奇特的温暖包裹住,肌肉的疲劳很快散去。

“休息一会,就回去接剩下的人吧。”萨拉奇走到戴利德身边,脸上有掩不住的担忧。

法师只是点点头,并未做答。

他不太喜欢这个少年,先前的发言透着一股子贵族派头,不将普通人放在眼里。想起那名自愿留下的金发青年,戴利德心里已有数。多半又是哪个国家的大贵族吧,放着好好的奢侈生活不享受,跑来玩会这种会出人命的游戏,真是吃饱撑着了。

“哟~这不是维娜吗?”带着调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维娜微微侧身,只见过去的邻居靠坐在老旧的木屋外,一脸痞相的望着自己。

“怎么舍得回来了?”库克长着一张大众脸,憨厚的笑容很难让人把他与强盗联系到一起。可就是这么一位外表看起来很淳朴的中年男子,与妻子劫杀了不少过路的旅人或行脚商人。

看着库克嘴里发黄的牙齿,维娜突然想到了一个借刀杀人的好计策。

“库克,想不想赚一笔小钱?”

“说来听听。”因为蛛怪的关系,库克已经有十多天没有遇上路过的行人了,对维娜的提议有些心动。

“你也知道,我不想一辈子生活在这种小荒村。所以……想请你帮忙杀一个人。”

“嘿嘿……”库克冷笑两声,只是‘帮忙’他可不干。而且,达沃村被选作冒险者考试的第二个地点,在这特殊时期杀人,他又不是头壳坏了。

“不用担心被追究罪责,只要掩饰得当,完全不会有人怀疑你。冒险者考试可从来都不缺乏落败被杀的人。”维娜把身上仅剩的几枚金币全交给库克:“这是定金……”

不指望他能干掉维克多,但至少,可以给自己的计谋制造便利。只花几枚金币就能达到目的,值得。

库克掂了掂手里的钱袋,松开系住封口的细绳往里一看。看到晃眼的金色,他压低嗓门:“这么大手笔,你想杀的不是普通角色吧?”

“一个法师。”

“法师!”

“嘘……你小点声。”担心被别人听到,维娜左右环视,好在其他考生都忙着恢复体力,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和库克的交谈。

递出从爱玛那里取得的最后一点封魔药剂,维娜叮嘱库克:“想办法把这个东西让他喝进去,没有魔力的法师比常人还弱,任你搓圆捏扁。”

“好罢,杀谁?”想了想,库克觉得这是笔不错的交易,既然是法师,身上想必也少不了一些昂贵的魔法道具,随便拿一个去镇上卖,几十金币肯定是有的。

“看好这家伙的脸……”维娜取出一张卷轴,上面绘着一名年轻男性的半身像。

“长的不错嘛,该不会是对你始乱终弃才想把他……喀嚓掉?”库克半开玩笑的说辞引来维娜狠狠的瞪视。

“别管这么多,你只要把他干掉就行。”看在他活不长的份上,她决定不予计较。

※※※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天色渐黑,留下的考生开始有点慌了。

不是说附近就有个小村庄吗?怎么一去不回?难道真的不想管剩余的人了?

不信任与慌乱的种子迅速发芽,人群开始骚动,为选择留下而后悔,小声的抱怨渐渐演变为大声咒骂。

金发青年面对四周的抱怨无奈的摇摇头,转向沉默的维克多:“我叫佩雷尔,你呢,法师先生?”

[维克多。]

巫妖并不热衷交谈,除了不时眺望一下达沃村所在的东面,剩余的精力全都放在蛛怪的巢穴上。

作为留下的唯一一位操法者,维克多用火墙术将剩余的考生圈围其中。因为无法靠近,剑蛛的攻势渐弱,蛛丝和魔力一样,也是有限的。

“看你的发色,似乎不是本国人。”黑发是典型的北方人种,只有混合北陆与海德因的后裔才有这种发色。

对于佩雷尔的猜测,维克多仅用点头来回答。

伍德本人极痛恨自己的身世,连带也不喜欢别人讨论。作为顶替他的存在,当然不能表现得太离谱。

尽管面无表情,但维克多却对自称佩雷尔的青年很是在意。和费舍尔一样,这人身上也有无法掩饰的高雅,更明显也更尊贵。

越打量,巫妖越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并不是来自于傀儡尸,而是它自身。离开主物质界达八十年之久,该断的,该清的,都已随着时光一同流逝,为什么……

忽然,维克多猛地想起了什么。死板的表情也有了变化,从漠然到扭曲。反差之大,让站一旁的佩雷尔忍不住开口问。

“是不是魔力耗尽了?”

[不。没什么。]它想起了埋在记忆深处的往昔,想起了痛苦的、日夜诅咒的前生,已经被抛弃、堕落、遗忘的身世。

不想猎物逃脱的剑蛛终于发起总攻,它们无视与人齐高的火墙,试图用跳跃的方式穿过这道法术。

把法杖插在脚下松软的草地里,维克多双手合起,分开时手掌拉出青色雷电,当它把双手转向十多只跃过火墙的剑蛛,空中突然出现一张电网,连珠似的闪电在蛛怪中来回穿梭,焦胡味立时充斥着所有人的口鼻。

雷系进阶……

佩雷尔瞄了一眼维克多的徽章,就在他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眼神一直未从通向达沃村的小路上移开的凯梅尔激动得大喊起来。

“回来了!”

这一声让喧闹的抱怨骤停,人人翘首以盼,果然看到了几个人影。

“似乎多了几个……”法师一共只有四位,回来的却达九人之多。佩雷尔握紧手里的龙头杖,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

很快,这群人的容貌映入留守考生的眼帘。果然是护送第一人批走的法师,多出的五人身着白色长袍,胸前的徽记让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除了一人。

和其他人的欣喜截然相反,维克多并不愿见到光明教会的出现。作为亡灵,它最大的敌人就是生命和光明之神玛拉的追随者。

埃里克和巴菲很轻易的就越过蛛怪的巢穴,来到欢呼雀跃的考生身边。

“做的不错。”

巴菲毫不吝啬的给予了褒扬,就算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从肢体语言上,就已经可以分辨出到底是谁的功绩。

发现五名牧师中有一人还是神官,维克多顿感压力激增,他们的出现不仅打破了自己的计划,还添加了额外的危险。巴菲赞赏的眼光果如它所预料的那样,引起了神官帕安的关注。

这个法师……

看了一眼维克多的装束,帕安肃穆的面孔上露出些微的诧异神色。

进阶法师吗?

虽然很淡,但他的身上的确有死人的气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家伙的目的应该不是冒险者之证,而是在考试途中实验自己的新法术。该死的邪恶法师,出卖灵魂的堕落者!

忍下心中的不快,帕安表明身份,与巴非顺利的完成交接。

“你对那人有什么看法?”目光直指维克多,神官询问第一关的考官。

“很不错,就算身为无舌者,依然无损他的才华。我并不精通法术,具体的实力需要到你那关才能看清楚。”巴菲一改之前对维克多的看法。

虽然诺因帝国从不选择无舌者,但其他王国却未必会放弃如此优秀的人材。比如塔兰,就应该不会让他流失到其他国家。

帕安默不吭声,巴菲越是赞扬维克多有多优秀,他的眉头就皱的越紧。

随行而来的四名牧师站成一排,抑扬顿挫的高唱祷词,具有安神作用的神术很快就安抚了剑蛛,让它们从狩猎状态进入深度睡眠。

“跟我来吧,第二关在达沃矿道,你们将在那里展示自己的生存能力,失败者会丧失两届的参加资格。”神官的嗓音就像埃里克的光头一样,具有独特的吸引力。在他的带领下,剩余的考生重新上路,准备进行第二关的考验。

“你真的认为第一关是体质吗?”佩雷尔小声的说:“我怎么觉得像是团队协作的测试……”

[也许吧,反正监考官没有明说。]写完这一段话后,维克多和佩雷尔拉开距离。

它不习惯与人亲近,这点倒是和伍德完全相同。

在牧师的帮助下,第二批考生顺利的离开蛛怪盘踞的区域,小村落的轮廓隐约可见。

剑蛛之巢(三)

由于在剑蛛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帕安决定休息一晚,让消耗过度的法师得以恢复,天亮后再进入行第二关的考场——达沃矿道。

但这并不意味着今晚所有人都能睡个安稳觉。村落处于半荒废状态,很多房屋都已无法使用,如果无法在还有人居住的房屋里借宿,就得露宿在村中的空地上。

为了能好好休息,不少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有出高价的,有靠魅力哄骗的,甚至有动用武力逼迫的。

不用睡觉的维克多本想和众人在空地上挤一挤,但他在看到维娜闪入一间小木屋后又改变了主意。

无论是半精灵费莉还是医师爱玛,都不知道雇主的身份,要想探明究竟是谁雇了‘假霜狼’,还得从维娜下手。

小木屋外靠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他警觉地打量缓步走近的维克多。

[我可以在这里借宿吗?]巫妖掏出几枚银币,喻示他将会付出一笔不算少的住宿费。

未等对方开口,一名体型肥胖的女子从屋内快步走出,满脸堆笑地接过维克多递出的银币。

[打扰了。]

走进有些年代的木屋,脆绿色的双眸随意一扫,维克多眼中透着洞悉的了然。

妇女叮嘱丈夫去隔壁借点食材,等她回头时,借宿者已坐在小客厅里仅有的一张摇椅上,把手伸向燃烧着的炉火。

“先坐一会,刚好可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在油腻的围裙上搓了搓手,带着些许疑惑的表情,这间木屋的女主人返回厨房。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随着厨房飘出菜香,借食材的中年男子空手而回归。他先是看了一眼厨房方向,然后满脸推笑的拉过另一把矮凳坐下,与借宿者隔了很远的距离。

[不来烤火吗?虽然说已经进入夏季,但塔兰的夜晚还是很冷的。]维克多仿佛是在自己家一样发出邀请。

“嘿~习惯了。”摆摆手,男子示意自己早习惯了这片区域夜间寒冷的气候。

不一会,妇女从简陋的厨房里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并招呼维克多一起吃饭。

“来,尝尝我们这里的特产的豆子。”好客的女主人将盛得满满的木质小碗递给巫妖,它接过豆汤,一饮而尽。

夫妻俩对视一眼后,开始边吃边聊一些家常,从生活琐事,到邻里私秘,这顿饭一直持续到从窗户的页片里倾泻进银白色的月光。

饭后,维克多在燃烧的壁炉前坐了会,未到深夜就进入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休息。

“睡着了吗……”

黑暗中,传来低不可闻的交谈。

“我足足放了一大勺的沉睡香,就是食人魔也得躺下。”

“小心点好,听说这小子是个法师,那一类人的精神比普通人要强。”

“放心好了,不会醒的。”

脚步声一点点挪近,终于在杂物间外站定。

先是一条缝,透入些许的亮光,确定躺在床铺上的人进入深度睡眠后,原本给人感觉木纳敦厚的男子以和他外表不符的迅捷速度跃入。

一柄透着绿芒的匕首在漆黑而封闭的小木屋里发着微光。屏住呼吸,一步步凑近,在毫无声息的偷袭中刺中了简陋木床上微微拱起的被褥。

没有呼喊,没有反击。

手握匕首的库克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猎人和猎物在瞬间对调了身份。

猛地转身,身后的门裂开了更大的缝隙,可以看到妻子头朝下的趴在地上,肥胖的脖颈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已在老旧的地板上淌出足够致命的分量。而本该睡死的目标毫发无伤的立在门框旁,手里的法杖在阴暗的走廊上闪着微弱的光。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冷汗从额头滑落,库克低声喝问。他需要拖延时间,给最后一名同伙的到来争取时间。

[还在等维娜吗?只可惜她的身手并不能缓解你的危……]

不等法师把字写完,明白自己没有退路的库克举着匕首扑了过去。

数道风刃从闪着微光的晶石发出,把已近身的库克击飞,他的身体深深地嵌入木质的墙壁,在寂静的夜晚发出了好大声响。

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发现没有任何声音后,维克多这才走向那名已经死去的男子,从他怀里掏出一个包捆得十分仔细的包裹,里面除了十几枚金币,还有一张与伍德神似的肖像画。

“你在干什么?”

一声怒喝从下方传来,神官帕安带领着四名牧师一脸怒意的站在门口。在他身后,站着一直没有踪迹的维娜。

“回答我!”

[只是自卫而已,考试虽然规定不能乱杀人,但也没说不可以反击吧?]抛出手里的钱袋,巫妖故意让画有肖像的卷轴与十数枚金币滚出。

看到地上的东西,帕安的视线先是在维克多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到维娜脸上。他亲自走上腐朽的阶梯,扳过库克妻子的尸体,在一阵低喃中,帕安双手泛着白色微光,仿若要给死人治疗似的,在肥胖女子身上轻轻按揉。

随后,帕安皱着眉,又把同样的方法在库克身上使用了一遍。

血腥味很重,死人的怨气聚在这看似普通村民的夫妻二人身上。法师说的没错,他们并非好人。

“不想被除名的话,记得熟读考试规则。”神官拂袖而去,维娜咬紧嘴唇不答话,但她亦不敢留下,随着牧师们一同退出木屋。

那张苍白的面孔一如即往的没有表情,但维娜却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正在内心嘲笑自己的又一次失败。

真正的狼要来了……

想起上一次的对话,维娜不禁打了个冷颤。

真正的霜狼,她也不想对上。可是……也不能放弃雇主开出的优渥酬劳。有了那笔钱,就可以远走高飞,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安逸的过完下辈子。

一想到佣金,维娜又把恐惧压了下去。

是的,必须杀了这个人,无论用什么方法。

至于库克夫妻的死亡,并没有让她生出多余的感触。从一开始,维娜就把他们推到炮灰的角色。没想到维克多仅用了她给库克辩识的那幅画、作为酬劳的金币,以及两句话就逆转了对自己的不利局面。

实际上,真正起作用的其实是帕安施展的神术。作为生命神殿的神官,他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能辨别善良和邪恶。

库克夫妻二人刚死,邪恶的意念还环绕在身体四周,觉察到这一情况的帕安自然知道维克多所说不假。虽然出于职业的关系,他很讨厌身为‘邪恶法师’的维克多,但同样的,对于维娜这样的小人行径也是十分的不宵。

※※※

天刚亮,一大堆考生就站在被临时开启的矿道入口处,等待着第二场测试。

由于事先已经说明这是考验个人的生存能力,之前团队协作培养出的一点点好感都在相互的敌意中烟消云散。

维克多刚走出小木屋,就听到了来自四周的议论声。

因为维娜的恶意传播,它杀了两个村民的消息已经在考生中传开了。虽说对方是抢劫的惯犯,但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参加冒险者的考试,而且也没有真正意义上杀过人,维克多的身份立刻由进阶法师摇身变为邪恶法师。

神官虽然觉察到了维娜的行为,却没有阻止。他也在等,等维克多为了一己之欲而作恶,否则身为考官的他是没有机会动手的。

矿道的入口很宽,被两扇巨大的铁门封住。尽管已经荒废了很久,还能看出当年采伐的盛况。只是站在铁门外,就可以感受到里面传递出的阴寒,不少人开始担心矿道内的温度。现在是夏季,穿着的都是单薄的衣物,根本没想到会深入气温偏低的地下。

“矿道四通八达,像迷宫一样复杂,不想迷路困死,就不要往奇怪的地方走。”帕安站用他独具魅力的嗓音下达指示:“这一关考验的是你们的个人生存能力,限时一天。全部考生进入后,大门将会封闭。无论发生什么事,在明天来临之前,这扇门都不会开启。作为监督,我会和你们一起封闭在矿道里,不要以为空间大,就可以为所欲为。”

说到这里神官特意看了一眼维克多,巫妖习惯性的发呆,让他只能接着交代注意事项。

很快,铁门被开启了,一股腥臭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和蛛怪时一样,维克多又走在第一个。

地下洞穴、幽暗、古老、腐败,第二关简直是为它而设,一个最佳的战场。

剑蛛之巢(四)

矿道里又闷又热,一点小动静都会发出久久不散的回响。

黑暗视觉让维克多能清楚看到黑暗中的一切,不论是墙壁上的蛛网,还是地上的尸体。

人工开凿的通道蜿蜒着向下延伸,不知通向何方。沿途可见一具具或仰或坐的尸骸,全都没有皮肉,只剩森森白骨,以及松垮的衣物。

从穿着上,依稀可以分辨出死者的身份,绝大数都是冒险者。不少尸骨的手中还握有武器,从他们诡异姿态上,维克多得出了一个意料之内的结论——这个矿道是剑蛛的巢穴。至少,和它们的巢穴连在一起。否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通往米维拉镇的小道上,会突然冒出数量不少的蛛怪。

脚步声接踵而至,维克多扬起嵌有增辐晶石的法杖,给自己施展了一个黑暗术。它的身体很快被黑暗包围,再也寻不见。

维娜站在矿道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她是土生土长的达沃村人,当然知道关于矿道的传说。据说在深邃的地底有一个体型硕大无比的巨型蛛怪,把所有的冒险者和矿工都吃掉了。

女人天生对昆虫类有着无法抗拒的恐惧,但是,如果不参加第二关的测试,她就没有机会接近维克多·伍德。完成不了任务就会丧失佣金,不止这几天的白辛苦,还搭上了费莉与爱玛的性命。

左思右想,维娜最终经不住佣金的诱惑,走进黑呼呼的矿道。

最后一个进入的,是神官帕安。他提着加持过圣力的大铁锤缓步而行,身上有一层荧白色的光,神术护体可以保护不被邪恶的咒语一击必杀。

沿着矿坑一点点深入,始终未发现邪恶法师,这让帕安不禁开始担忧,会不会已经有不少人遭到他的毒手?

生存能力这关的目的就是要考生彼此的争斗,以筛选能力最强的一批。不知厉害的考生肯定会选择围殴的方式把最强的先除去,却不知数量越集中越容易是便宜了操法者,一个范围魔法就能解决掉围攻的考生。

空气中飘着腐烂而腥臭的气味,这让神官很是在意。借助着神术的微光,他看到了倒伏在沿途的尸体,恐怖的死状让心头的不安渐渐攀升。

这里也有蛛怪出没吗?

在一条岔道口,帕安发现了一具比较‘新’的尸体,所穿的衣物是今年流行的款式。皮肤和肌肉都保存完好,没有生蛆的迹象。这应该是经由传说中的秘道私自进入矿坑的冒险者吧……遇上危险后,在慌乱中迷路,最终死在距离出口不远的地方。

做出如上推测后,帕安觉得尸体的死亡姿态有点奇怪,不像其他尸骸被毒素溶得骨肉全无,借助着微弱的光亮,他甚至可以看到尸体脸上残留痛苦的表情。

眉头一紧,交握双手,低声念着神术祷文。肉眼可见的法阵从脚下中浮现,只听“轰!”的一声,亮眼的金光由法阵中腾起,极绚的璀璨辉芒如夏花般转瞬一逝,隐没在漆黑的矿道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地上的尸体没有任何变化。

帕安松了口气,却又无法完全放心。就在他刚向前走了两步,准备亲自探察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呼”的风声。

急中生智地向后一倒,避过了直袭脖项的一击,可他的左臂没有脖子的幸运,深可见骨的伤口使得整只手软软的垂在身侧。

这怎么可能?!

就地一滚,躲过袭击的帕安迅速站直身体,瞪着袭击自己的家伙——那具没有腐烂迹象的尸体。

为了谨慎,他还使用了驱散亡灵的神术。这具应规划为不死生物的尸体,为什么非但丝毫无损,还能行动自如?

死人不会给予帕安任何答复,它由坐姿缓缓地直立,举起了手中紧握的染血长剑,一步步逼近。

“以玛拉的名义!”

帕安挥动铁锤,附着的浅黄色微光立刻大盛,一点也不亚于之前的驱散法术。

“安息吧,不眠的灵魂!”

伴随着这一声仪式般的大喝,铁锤先于长剑击中目标。尸体的脑袋被彻底砸碎,就像一只熟透的瓜果,啪啦一声,白色的糊状物混着血水顺着已经爆开的头颅流下。帕安甚至还没来得及喘息,锋利依旧的武器就穿刺进他的身体,大有要把整个人劈做两半的架势。

“喝!”帕安再次挥动铁锤,这次的目标是心脏。

一声闷响过后,胸腹部被打穿了一个窟窿的尸体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长剑斜着向下使力,帕安顿感自己的内脏被搅碎了。

突!突!突!

三声轻响,死尸的行动停滞住,随后瘫倒在地,四肢从身体上分离、掉落。

细碎的脚步由斜后方的岔道里传出,帕安满头大汗的回望,感激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要除去的邪恶法师——维克多·伍德。

[哎呀呀~这可真是个稀奇的东西呢。]舌棍的赤红色暗芒在空气里划出惊讶的词句。

维克多从神官进入矿道起就开始跟踪他,一是为了避免与考官发生冲突进而被除名的可能,二是实在不愿暴露自己不死生物的身份。一般人或许会把它当做邪恶法师,但信仰生命与太阳之神玛拉的神官可不会那么愚钝,分不清死人和活人的区别。

让巫妖感到意外的是,这具看起来应该是不死生物的尸体却没有半点应有的死亡气息。直到帕安快被干掉了,维克多才出手。而它之所以选择救人,也不过是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帕安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腹部的伤口让他四肢发软。给自己施展了一个治疗术,神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刚才那一剑差点要了他的命,只能勉强靠着墙维持站姿,在仅剩一只手臂的情况下,他不确定自己还有胜算。

[你看起来需要帮助。]维克多上前一步,帕安立刻从举起颇具威胁性的大铁锤,示意它不要靠近。

[你这样的状态,没我帮忙肯定活不到天亮。]维克多也不逼近,原地停下,就那么站着,间隔不到十步的距离。

“呼……呼……”治疗术只轻微延缓了疼痛,对伤势没有一点帮助。渐渐的,帕安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

毒……剑蛛的毒……

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长剑,锐利的刀刃上黏着一层灰黑色的物质。由于矿道里的气味过于复杂,他直到现在才闻到剑蛛的毒特有的气味。具有分解作用的毒素顺着伤口,在迅速的溶解他的肌肉组织,帕安感到浑身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在爬,既痒又疼。视线渐渐昏暗,他知道知道支持不了多久。吃力的抬起满是汗水的脑袋,朝几步开外的维克多虚弱的咧咧嘴。

“你能解这毒?”

[虽做不到根治,但至少可以让你坚持到明天。]维克多嘴角微弯。

“过来……”伸出求救的手,无可奈何之下,唯有选择邪恶法师的帮忙。

走上前,揭开两处伤口的衣物,蛛毒已经把肌肤变成异样的深紫色,溃烂得好似被火烧过。从随身携带的魔法包里取出可以止痛的药剂递给维安,维克多把冰冷的手指覆在伤口上,苍白的指尖很快变成黑色。

维安忍不住痛呼:“你做什么?!”

[我在你的伤口上施放了一个黑暗系的法术,想必你已经觉察到了。用以毒攻毒的方法,可以暂时延缓蛛毒对你肌肉的破坏,情况好的话,你或许可以避免残废的命运。]脆绿色的双眸在舌棍微弱魔法字体的照明下显得妖异非常,但维安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到底维克多救自己的缘由,双重疼痛夺去了他所有感触,到了意识不清的时候,甚至产生了幻觉。因为他似乎听到了年轻的法师在耳旁低声轻念着什么,特殊的咬音既熟悉又陌生。

※※※

维娜是幸运的,但她又是不幸的。

所有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想安全的待到天亮,就她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又退回大门处,结果来到了维克多与帕安所在岔道口。

“锵!”

武器出鞘的回音在寂静的矿道里持续回荡。

是目标人物!但……为什么他会和考官在一起?

昏暗的光线让她无法看清紧挨在一起的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提醒着维娜,至少有人受伤是不争的事实。

[我要是你,就不会三番两次的对比自己强的敌人动手。至少,正面出击非常愚蠢。]

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只可惜维娜看不懂巫妖的嘲讽。她一手举着破魔弩,一手反握匕首,一步一步靠近。

“他说的的确没错,你选择了一个自己无法对付的敌人。”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嗓音。

维娜脸色微变。这里除了她,就只有不能说话维克多和已经昏迷的考官。

“谁?!”

带着微颤的低喝暴露了心虚和恐惧,维娜身后的矿道缓缓走出一道人影。与黝黑的皮肤相比,被做工考究的链甲衬得更加光亮的秘银色长发更显突兀。

维娜的脸色随着悄无声息的脚步一点点苍白。

“夜安。”

黑暗精灵优雅的一躬,一手置于胸前,另一只手,却搭在腰间的弯刀上。

“初次见面,在下拜勒·扎伊尔,不过人们通常称我为霜狼。”

剑蛛之巢(五)

“霜狼……”

发颤的嗓音下意识的重复,而身体却无意识地后退。

黑暗精灵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仅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有足够的威慑力。在给人予优雅感的同时,也散发出凌厉的杀伐之气。

维克多将左手轻搭在帕安肩上,神官已经昏死过去,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它的右手紧握着增辐法杖,只要另外两方有任何异常的举动,风刃就会立刻释放出去。

“不用担心,我来只是想找这位年轻的小姐谈论关于冒名顶替的事。”拜勒保的目光直直落在维克多身上,看都不看一眼他口中要找的人。

从那双犀利的眼眸中,维克多看到了玩味与审视。

费舍尔两天前说过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让它想明白了一直猜不透的那句‘不可能’。

原来……霜狼是伍德生父的手下,怪不得费舍尔会失态,连声念了几句不可能。

[父亲让你来的吗?]闪着微光的法杖临时取代了舌棍的作用。

维克多很快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黑暗精灵扬起一边的眉毛,既不回答,也没有否定。仅是沉默,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选择呢,他居然肯放下身段,派遣心腹杀手来照顾我这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子。]

不提爵位,不提官职,模糊的词语句句擦边,让拜勒琢磨不透。

大公名义上的长子,对自己的身世到底知道了多少?

被遗忘的维娜暗暗欣喜,她小心地挪动着脚步,朝与出口相反的通道靠近,虽说黑暗精灵在黑暗的环境中极占优势,但这矿道里可不只有她一个人。

只要跑到其他考生躲藏的地段,扯着嗓子高呼一声“矿道里有黑暗精灵”,要引起混乱轻而易举。在那种环境里想要抓住她,比现在的情况要困难得多。

这边维娜还在打着逃走的主意,那边的维克多和拜勒已经交谈完毕。二者同时把目光转向她,让胆子原本就不是很大的维娜不禁打了个冷颤。

两对眸子里射出的目光同样冷漠和危险,不带一丝感情,仿佛他们看的,是一个死人,一具尸体。不敢再做逗留,维娜拔腿狂奔。

“先行告退了。”再次优雅的一躬,身体的弧度刚恢复,黑暗精灵的身形就从他站的地方消失,仿佛一只脱弦的箭,带着银色的残影直追维娜逃入的另一条矿道。

越来越有意思了,伍德的生父……

维克多凝望回响着细碎脚步的通道,心想。

能让心高气傲的纯种黑暗精灵归于麾下,必定是极其显赫的身份。屏弃掉最后一层薄雾,这位‘父亲大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塔兰的统治者,诺丁帝国的乘龙快婿——费尔南德斯·门德尔公爵。

“唔……”

痛苦的呻吟在刚寂静下来的岔道口响起,向四周蔓延开来。神官帕安睁开模糊的双眼,第一眼看到的,还是昏迷前的那张脸。

[醒了吗,那么我们也该开始了。]维克多面无表情的宣布,让头脑依然还有些昏沉沉的帕安有点弄不清状况。

“什么意思?”

[生存测试啊,考官大人。]

“你……”帕安为之气结。他都这副模样了,怎么测试?

充斥着回音的矿道里渐渐响起一阵诡异的“沙沙”声。

帕安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他转过头,望向传来声音的通道。丑陋而极具惊悚效果的生物果如猜想的那般出现在矿道拐角处。

“维克多·伍德!”

隐约感觉到不对的神官急忙回转视线,却发现身旁已然没有了邪恶法师的踪影。

“混蛋!”

怒骂声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

※※※

维娜拼命奔跑,可无论她怎么逃都无法摆脱内心的恐惧。

黑暗精灵的目光如刀似剑,接触的瞬间就在心头劈出一道致命的血槽。又仿佛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遏住喉咙,无法呼吸。

凌乱的脚步让前方响起一声金属回音。

有人!

意识到计划正按照自己所预想的行进,还来不及高兴,后颈就传来的轻微刺痛。伴随着全身酥麻感的蔓延,她气力全失,软倒在满是灰尘的地面。

“救……命……”嘴里发出的求救小如蝇蚊,很快被从身后矿道里传来的一声怒喝所覆盖。

“我的饲主对你割去他长子舌头一事感到十分不快,虽然是没有名分的私生子,但好歹也是门德尔家族的成员。不把你带回去给他发落的话,我这霜狼的头衔可就保不住了。”俊美的黑暗精灵如同暗夜中散发着致命香气的食人花,用优雅的表情宣判着她的罪名。同样的,算不上大的嗓音也被还在继续扩散的怒喝声遮盖,躲在附近的没考生都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与维娜的存在。

门、门德尔?!

再怎么孤陋寡闻,维娜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姓氏代表了什么。

公爵儿子!

维克多·伍德是公爵的儿子?

“不……”她已经不想要佣金了,只想逃离这个该死的任务,远离那个与厄运无异的青年。

“你在冒用我的名号赚取不靠实力获得的佣金时,怎么就不考虑到,这不自量力吃进去的东西迟早要吐出来的,贪吃的下场必然要以撑死收场。”拜勒仅用一只手就拎起瘫软在地上的维娜,等他回到之前的岔道口时,维克多与帕安踪迹全无。只在地面发现一些凌乱的足迹和搏斗过的痕迹。当然,还有挥之不去浓烈血腥味。

空气中元素的波动很平缓,没有施展过魔法的痕迹。

我是跟上去看热闹呢?还是就这样带着任务回去复命?

思绪在脑海中一转,对自己身手颇自信的拜勒已有了决定。他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弄清楚这位让大公牵肠挂肚的长子有何能耐。

※※※

帕安捂着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数不清的蛛怪把他往矿道深处驱赶,虽然不明白这些八条腿的生物想干什么,但他还是无法控制的被逼向地底。

通路渐窄,墙壁也由原本的平整变得凹凸不平,显示出挖掘时的局促。地上没有了蛛怪的黑色蛛丝,也没有散发着腐臭的尸体,只有空气中飘散的淡淡水气。

帕安煽动鼻翼,努力嗅了嗅。

的确是水的味道。

他不禁又燃起获救的希望。

一个拐弯后,豁然开朗的岩窟让帕安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

泛着幽光的水面和钟乳石好像到了另一个地域,除了滴答的水声,再没有其他响动。之前的被袭受伤都仿佛只是梦境,平静得只想躺想好好睡上一觉。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哧笑。

帕安立刻警醒。

再放眼望去,依然是那个静谧的水塘,只不过钟乳石上挂满了巨大的茧子,黑色的丝证明了这里也是蛛怪的巢穴。口鼻中充斥着呛人的酸腐味,帕安强忍着,不敢松开武器去遮挡。

地面微微震动,仿佛有巨人在前行。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泛起一个个涟漪,不时有沙石从头顶上掉落,一切都在宣告有危险正在靠近。

帕安环视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唯一能看清的,就只有那塘水,以及自己身后的通道。

再不想点办法,会无法对付即将到来的危险。

深吸一口气,帕安屏弃杂念,在心中默念祷词,一度失去的荧光再次在身上浮现。

护身结界回来了,虽然不知道在对付那具死尸时为什么会失效,帕安终于恢复神官应有的理智与冷静。

在黑暗中,他身上的结界就像一个巨大的火把,将来自幽暗的危险引出藏身之所。

震动终于停止,帕安眯起眼,忍不住再次咒骂。

在钟乳石的洞窟顶端,倒挂着一只蛛怪,闪闪发亮的猩红色让它巨大的身躯得以展示。和外面堵住去路的剑蛛相比,这一只,足足大了几十倍。

“光明与生命的玛拉啊,请赐予勇武与坚韧。吾将奉献肉体、燃烧灵魂,以兑现披上这身圣袍时的誓言。”祷告一反之前急喘,帕安全身笼罩在一片金光中,犹如神明附体般威武,就连手中的铁锤也被数股金色的气流环绕,变得不可直视。

巨型蛛怪发出骇人的“咝、咝”声,较普通蛛丝更黏也更具有韧性的黑丝从它腹下喷出,直袭还在祈祷的神官。

帕安身上的金色光芒就像一面透明的盾牌,档下了第一拨袭击。

骇人的叫声比之前更为急切,通道中的剑蛛纷纷拥入,有几个性急的试图直接用它们特有的跳跃攻击将目标压制住。

挥动手里的铁锤,凡是被击中的剑蛛纷纷化成白色的沙砾。连续干掉几只小剑蛛后,巨型蛛怪等的不耐烦了,它直接从窟顶上垂落,强壮的步足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当头砸下。

高念着玛拉的神名,帕安周身筑起一道半透明的结界,挡下了巨蛛的猛力一击。随后他挥动手臂,一锤就将如坚铁坚硬的步足砸断。痛失一足的蛛怪嘶声怪鸣,乘胜追击的帕安丢出铁锤,砸向蛛怪的头部,要彻底了结这头怪物的生命。

“以曼格尔的名义,熄灭吧,生命之焰。”

在蛛怪的骚乱声中,响起了一个极不相衬的嗓音,飞出的铁锤也突然失了力道,只砸断另一只步足。

帕安不可置信地转头,望见失踪的维克多正紧贴在身后,白皙纤细的左手穿过坚固的结界,深深扎入他的后背。

“你……”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帕安瞳孔微缩,张了张嘴,却吐再也不出半个字。

“我可从未没承认过自己是邪恶法师,考官大人。”

低沉的耳语让帕安浑身一颤,他没忘记,这个年轻人是一名无舌者。

“托你的福,我终于验证了玛拉使徒的威力。所谓神官,也不过如此。”

达沃矿道(一)

凭借着人体构造的了解,维克多轻而易举地就在一堆温热的脏器中找到象征生命的心脏。只是轻轻一捏,没用多少劲道就终结了帕安的生命。

抽回左臂,青银色的火焰“腾”地燃起,将染血的部分包裹住,血腥味与血迹很快就从它的手掌上消失了,仿佛从未沾染过。

神官的尸体直接向前扑倒,砸在坚硬的岩地上,把唯一安好的面部磕得鲜血直流。

抬头,扫了一眼围聚在四周的剑蛛,巫妖散发出的无形威压迫得它们纷纷后退。

动物敏锐的感官比人类更容易觉察到危险。

断了两足的巨型蛛怪再没轻易出击,只是不停地挪动着剩余的六只步足,发出刺耳的嘶鸣。似在怒吼,又似在表示一定要把这个进入它领地的入侵者杀掉。

悬挂在钟乳石上的丝茧陆续落地,从里面钻出的不是剑蛛,而是一个个身躯完整的人类尸体。

傀儡?

借着黑暗视觉,维克多很容易就找到操纵蛛丝。它将法杖插回腰间,苍白的指尖泛起微微的黑芒,以淬不急防的速度攻向离最近的一具死尸。

在枯萎之触的威力下,干尸迅速腐败,没一会就散落成一堆黑色的沙砾。巴掌大小的生物从沙砾中爬出,弹跳着直奔维克多的面部,很快就撞在看不见的魔法结界上,又被紧随而至的风刃切成两半。

看着地上还未死透的小蛛怪,维克多终于弄清楚没有变成不死生物的尸体是如何行动了。蛛怪把它们幼虫寄生在猎物体内,在蚕食生命力的同时,也以这种方式抵御幼虫时会遇到的一切危险。

瞥了一眼神官还有余温的尸体,一个计谋立刻在维克多心头衍生。

考官的死必然会引起冒险公会的注意,这头巨大的蛛怪会是很好的替罪羊,无论是从哪方面看,都具备足够的说服力。它只是用法术破除光明结界,尸体上没有沾到死气,就算找到帕安的尸体,也不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自己。

做了决定后,维克多从来时的通道退了回去。转动手腕,以指代刀,切出的风刃横扫了挤在通道里的剑蛛。没过多久,整个矿道里遍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奇怪气味。

前进中的巫妖突然停下脚步,双眼凝视着前方的黑暗。

“呵呵……你还真是让我吃惊呢。”

已不能用寂静来形容的通道里凭空出现两个身影——使用特殊法术隐蔽的黑暗精灵,和被当作物品拎在手中的维娜。

原本对自己潜伏满有信心的拜勒在维克多眼中一闪而逝的红芒后,立刻撤去了隐形术。他确信大公的私生子已经精确的捕捉到自己的位置,而不仅是无意识的目光散射。

黑暗视觉,作为人类想要拥有这一能力,只有一个可能。门德尔公爵,看来你注定要失去你无法公开承认的长子呢。

维克多只是静静的注视着黑暗精灵,既不说话,也不使用舌棍。至于拜勒,则是饶有兴致的把它上下打量了一番。

“就这么回去的话,我的饲主不会满意的。”还是拜勒率先开口,晃了晃手里不能动弹的人类女性:“你也不希望身边潜伏着总想咬上一口的毒蛇吧?”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确信对方没有觉察到自己的真实身份,维克多再次以法杖代替舌棍,虽然水晶发出的那点光亮无法和舌棍相比,但对拥有黑暗视觉的黑暗精灵来说已足够清晰。

“我可以帮你除去冒牌货连同她的雇主,不收任何费用。”拜勒坚信大公的私生子不会拒绝。

[很有诱惑力的提议,但是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反咬一口?作为私生子,我对薄凉的父亲可没有抱有任何期盼。位高权重的人不会为了一个没有任何助力的子嗣牺牲自己的名誉和前程。]遗憾的是,维克多并不相信黑暗精灵的保证。同为黑暗一族,它岂不明白承诺和誓言从来没有意义。

“你多虑了,我只是想把这次的任务做得更完善一些。无论此番回去那位大人会有什么样的决断,至少我现在没有接到要除掉你的命令。”

维克多没有立刻回复。

它倒不是怕黑暗精灵玩阴谋,那一族的身手对普通人固然是无法应对的强悍,但还不会对自己造成太大的威胁。需要谨慎的,是黑暗精灵这次到米维拉镇的目的。如果门德尔不想承认自己的私生子……不,他就是想,也不能承认。诺丁帝国丢不起这个脸,更不会允许‘维克多·伍德’活在世上。

真正的霜狼究竟是来杀冒名的假货,还是……替主人解决足以威胁到身家性命的麻烦?

前者的话,合作一下也无妨。即便霜狼现在不杀隐藏在幕后的雇主,它也准备考试结束后去寻对方的晦气。若是后者,那就得立刻把黑暗精灵除掉。在他把一些不该透露的消息传回晶曜之前。

想到这里,维克多举起法杖。

“嘭!”

刺眼的白光把整个通道照得如白昼一样明亮。

还在等答案的拜勒笑容僵在脸上,拔刀的同时也忍不住用母语低骂。维娜在弯刀出鞘的瞬间被抛出,脑袋与地面的又一次亲密接触让她不禁痛哼。

闪光术的效果转瞬即逝,通道再度恢复了原先的幽暗。

维克多与拜勒谁也没有移动,都在等对方先露出破绽。

“剑……剑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不能动弹的维娜只能用微弱的嗓音呼救。

“呼!”地一声,一道风刃贴着她头皮扫过,刷倒几只试图靠近的剑蛛。感觉到法术的风压削去了自己不少头发,维娜立时吓得不敢出声。

拜勒瞅准机会,利用维克多出手的间隙,又急又准的一刀直劈发出风刃的方向。

“锵!”

黑暗中闪过些微的火花,拜勒握刀的手一紧。

失手了,本以为会命中的一击只劈在坚硬的岩壁上。与此同时,一股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笼罩了整条矿道,包含着邪恶与死亡,让黑暗精灵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阔别多年故乡。

“回去告诉老头子,我对他的财产、爵位、领地都没兴趣,也不想认他这个不曾谋面的陌生人做父亲。”声音虽在空气中回响,却分辨不出是由哪儿传出。伴随着话语的结束,让呼吸不畅的威压也一并散去。

拜勒深呼吸一口,转身。

通道里已没有了年轻法师的踪影,只有趴在地上的人类女性,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

与维克多短暂的交锋,让黑暗精灵坚定了留下来的想法。

※※※

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在经历了胆颤心惊的一晚后再度开启,考生们纷纷涌向出口,争先恐后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虽然还是彼此戒备,倒也没有了原先的敌意。毕竟第二关已过,后面的三场测试也不会再出现相互竞技的场面。

“咦?监考官呢?”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考生很快就发现在陆续走出矿道的人群中,并没有那名身着白色圣袍的神官。

牧师们逐一询问,他们一直等到正午,都没有等到神官帕安。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向米维拉镇发出求助通信。

三小时之后,巴菲与埃里克抵达达沃村。在详细询问了一些细节后,两人进入矿道寻找失踪的神官帕安。

沿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他们看到了被切成几截的死尸。

“情况似乎不妙……”

巴菲一眼就认出了这具四分五裂的尸体曾遭受过力道强劲的钝击,从攻击方式上来看,和神官吻合。

“亡灵吗……”埃里克无法确定。

“不。绝对不是。”巴菲肯定这不是亡灵的杰作,作为太阳与生命之神的追随者,拥有最强的驱散亡灵能力,绝对不会败在普通的僵尸手下。

目光放远,两人立刻被满地的剑蛛尸体吸引。

矿道有蛛怪的传闻埃里克也听说过,但由于年代久远,且资料不齐全,已经无法考证。在与巴菲对视之后,他拔出防身的匕首,摸进了充斥着刺鼻气味的通道。

让他们失望的是,除了沿途的剑蛛尸体,没有任何值得欣喜的发现。踏着剑蛛的尸体前进,二人很快抵达了位于矿道深处的洞窟。

巨型蛛怪此刻正在享用数年来最美味的大餐,身为神官的帕安所具有的能量比普通人类要多。

巴菲朝埃里克比了一个手势,示意由自己去吸引那头怪物的注意,然后乘机将帕安的尸体带走。

“哧……”

火把燃起,在幽暗的洞窟里格外惹眼。

蛛怪挪动脚步,望向从身旁飞过的东西,待它看清那只是一团火焰的时候,巴菲已经跃到它背上。

因为受伤而异常暴躁的蛛怪立刻倒转身躯,试图把胆敢攻击自己的家伙甩下去。而早已预料到它会如此行动的巴菲脚尖一点,跃到附近的钟乳石上。

乘着蛛怪分神,埃里克悄悄摸上前,抢过被丢弃在地上的尸体。

“走!”

眼见得手,巴菲从怀中掏出一个水晶瓶,甩向追来的巨型蛛怪。

砰!

轻薄的瓶身经不住摔,泼撒出的液体具有很强的腐蚀性,蛛怪连声怪叫,因疼痛而乱颤的步足差点把通道震塌。

“必须得联系总部了。”

走出矿道,在明亮处看着已经被吸食成干尸状的神官,巴菲眉头紧皱。

考官死亡的事件虽然时有发生,但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由于帕安未能坚持到第二关测试完毕,这一关的成绩也不被承认。在总部派遣的新考官抵达之前,冒险者考试不得不暂停。

消息一公布,立刻引起了所有考生的不满。他们可不愿再进入连监考官都死掉的矿道。

达沃矿道(二)

考生们骂骂咧咧的回到米维拉镇,没有获得参加资格的早已离去,就连第一关被涮掉的也走的差不多。

对于第二关监考官的死亡,巴菲并没有做详细的解释。

这一届的冒险者考试本就与以往有些不同。由于蛛怪的出现,四位考官私下商定,把‘体质’和‘团队协作’合作一关。如此一来,原本负责监督‘体质’的考官也以年老体衰为由,将原属自己的职责丢给了巴菲。

随着帕安的死亡,摆在其他三名监考官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给远在诺因帝国的总部发送魔法传讯。

“总部那边会怎么处理?”埃里克有些担忧,这可是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啊……

“等。”巴菲虽不像埃里克那般忧虑,但除了等,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期望神圣同盟不会因为神官的死而刁难自己。

虽名为冒险公会,但其实是由‘佣兵工会’、‘魔法协会’、‘圣殿同盟’三个不同的领域组成的庞大组织,也就是俗称的三大公会。

因为以买卖情报和杀人为主,阴影公会一直被圣殿同盟排斥,炼金院则是因为魔法协会想独保持自己的地位而遭到排挤。

由于在任务和酬劳的分配上产生分歧,近些年三大势力闹得很僵,一直坐山观虎斗的巴菲总想插上一脚。和冒险公会庞大的任务委托相比,自家公会的可就不够看了,也难怪公会内部吵得不可开交。

这一次的考试同样在内部引起了激烈的争斗,尤其是佣兵工会与魔法协会,都为了考官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最后由圣殿同盟提议,让阴影公会和炼金院代替他们监考,既不会做无意义的竞争,也不用担心放水。

于是,一向搬不上台面的阴影公会第一次接触到被喻为人材筛选的考试。谁料想,这第一次参加监考就出现问题。

※※※

刚返回炼金院,维克多就接到了导师的传召。

[您找我,导师。]

恭敬的行了个礼,维克多漠然的表情让费舍尔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把医师爱玛囚禁在自己的寝室里,而且……还割去她一节手指?”刚发现女医师时,费舍得内心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自从维克多回了一趟老家,他就感觉到这孩子发现了一些变化,虽然还没到非常明显的地步,却也足够让他感到不对劲了。

[她想杀我。]

“什么?”

[那女人和布赫村的杀手是一伙的,除去扮演杀手的半精灵,她们还有另一个同伴,冒险公会的维娜。这三人冒充霜狼接下了暗杀我的委托。]

这次,费舍尔吃惊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把那女人捆绑在寝室,目的不过是想引诱最后一个人上钩。拜勒·扎伊尔于昨夜亲临达沃村,带走了仍不肯放弃取我性命的维娜,足够证明这事的真实性。]

费尔南德斯,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对莉娅,你还是有心的……

费舍尔叹了口气,随即警觉起来。他仔细回想维克多刚才的话,一个臆测在脑海中发芽。

“维克多,你该不会是……”已经觉察到自己的身份了?

容貌丝毫不变,可那双眼,那副表情……变得那么陌生,那么难以读懂。

费舍尔还在纠结,布赫村的暗杀和莉娅之死到底给自己弟子造成了怎样的伤害,维克多却手执舌棍,在空气中写下让他咋舌的一段文字。

[您不必担心,我对公爵大人没有任何妄想。]

“你到底知道了多少?”费舍尔从坐椅上一跃而起,跑到维克多身旁,当的手按到他肩头,冰冷的触感让老人面色一僵。

体温不对!

这是自布赫村返回后,他第二次直接触碰维克多的身体。上一次还可以勉强算做身体虚弱,可现在……费舍无法再自欺欺人。

“维克多!告诉我,你没有……你……”你怎么能选择那样的一条道路?

费舍尔不愿,也不敢相信。可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你才十九岁!为什么要成为亡灵法师?”

[家族、权利、地位、财势,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你告诉远在晶曜的那位阁下,我对他的位置没兴趣,请他约束自己,不要再派人来做无谓的试探。]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打算的……”费舍尔指的是放弃人类身份,选择成为不死生物。

[您也知道,母亲是我活下去的全部动力。我选择成为离开山林,做一名法师,完全是为了报复不知姓名的父亲。可现在,母亲去世了,我的世界一无所有,只剩下对法术的探知与追求。比起不老不死的力量,贵族那点权势又算不上什么。]翠绿的眼瞳有如晶石般冰冷,费舍尔在里面找不到任何回旋的余地。

“总还有别的办法……一但踏入那个领域,你就再也无法回头。而且,也永远的关闭了成为贤者通路。”费舍尔无限惋惜。不止因为他是莉娅子嗣的缘故,维克多的天赋虽然还达不到惊世之材,但只要稍加努力,总还是有机会窥探到身为奥术掌控者的最高殿堂。

[有区别吗?一样是追求力量。只是过程上存在着差异而已。]维克多不信这样的理由骗不过费舍尔。伍德的追求也是法术的极至,这老头应该不会起疑心。

果如维克多所料,费舍尔沉默了。身为操法者,能理解这些话所代表的含义。

“你是我最有资质的弟子,我本想把总长的位置传给你。哪怕你选择去晶曜进修,我相信你最终会接下我的职务……”原本精光烁烁的眼一下黯淡不少,费舍尔健壮的身形也显得有些佝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总长?

这个名词让维克多一向木然的脸爬上几分愕然。

没想到伍德的导师居然有如此身份,与魔法协会、圣殿联盟并列法系最高的三位首脑之一的炼金总长?

不想放跑这条大鱼的维克多开始思考该如何哄骗这个看似木纳,实则精明的老头。

如果成功的话,根本不用费时费力打入魔法协会。炼金总长一样具有参与权,对光暗战来说,炼金术士是必不可少的后勤保障。到时候,别说是窃取情报,就是帮助黑暗一系取得战争胜利也不是空想。如此一来,不止能晋升到和帕格洛特一样的职位,甚至……有可能成为更高阶的大巫妖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无欲无求的维克多也不禁有些兴奋。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对于已经踏上追求极至力量道路的我,您准备如何处理违背光明教义的弟子呢,我的导师?]

费舍尔扶着墙壁,他的眼神、表情无一不显示出内心正在激烈的交战。

告发教廷?还是隐瞒?

老友的叮嘱,和自己殷切的期盼,难道真的要放弃?真的要让他被审判骑士带走,接受可怕圣光之罚?不但散失肉体,连灵魂亦无法保存?

少年时代维克多倔强的表情从费舍尔的记忆中冒出。五年的时间虽不多,却早已把这孩子当做亲生子一样看待。他,真能狠下心肠吗?

[成为一个真正的亡灵是极其漫长的过程,在我完全舍弃人道之前,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老师,您愿意给予我精神上的指引吗?]带着诱惑的文字让费舍尔的意志再次动摇。

“我能信任一个放弃一切物质欲望的亡灵吗?”

[我既然能放弃不曾谋面的父亲所拥有的财富、权势,自然也不会对总长这个职位有任何眷恋。我所需要的,仅是一个完美的庇护所。当然,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现在就毁灭这脆弱的躯体。我与那位大人的契约刚刚建立,根本无法抗超越我的力量。]

“大人?”听闻维克多使用敬语,费舍尔立刻意识到这肯定是那个让徒弟转变信仰的家伙。

[帕格洛特。]

“我听说过它……”这个古老的名字带着魔力,让位居炼金总长的费舍尔也为之颤栗。

“它想要什么?”巫妖王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一个对自己毫无用处的人类。一定有什么邪恶的目的!

[只是想壮大不死生物这个群体而已,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理由。]

“你觉得我是三岁小孩吗,维克多·伍德!”这种连名带姓的称呼方法是费舍尔生气的前兆,巫妖并不急着解释,它只用一句话,就轻易的平息了老人的怒火。

[还有十年,就是光暗之战了,费舍尔导师。]

阴沉着一张脸,费舍尔心中天人交战。

“还是那句话,通过冒险者考试,我就承认你有隐藏自己的能力,不会给我和炼金院带来麻烦。但是!别以为这就通过考验了,只有当你完成我多年的夙愿,我才会帮你隐藏那该死的亡灵身份!”

费舍尔拂袖而去,维克多的思绪纠结于所谓‘夙愿’。

费舍尔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他已位列总长,按理说已经没有更高的追求了。

贤者?

如果是的话,以他的能力应该不会选择屈就自己,只当一个永远也无法获得高阶法术修为的炼金术士。而且,为什么非要以冒险者考试第一的身份……

一道灵光在维克多脑中闪过,两次谈话都没有改变的条件让它露出如狡狐的微笑。

原来如此……

费舍尔,你的追求还真是令我感到意外。

达沃矿道(三)

剑蛛出没的消息还是不可抑制的传开了,虽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慌乱,却也让兼职镇长的甘德尔头疼不已。

除了加派卫兵镇守城门,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也只能把希望押在那群爱乱来的冒险者身上,但愿他们能除掉蛛怪,还米维拉镇往昔的安宁。

维克多有些意外在寝室里看到爱玛。本以为她已经被带走了,没料到费舍尔会如此维护自己的弟子。

“维娜已经被真正的霜狼带走,我没机会从她嘴里撬出你们的雇主,只好找你了。”

除去封口的布条,爱玛惊惧到极点,不但口吃,连话都说不清楚。

“不、不、不是我……”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来,把雇主的名字告诉我。如果你想死的舒坦一点,就不要有所隐瞒。”

低沉的嗓音带着劝服的魔力,让爱玛没有一丝犹豫的说出了隐藏在幕后的雇主。

“甘……甘德尔·贾拉迪。”她已经受够折磨了,除了痛痛快快的死,别无所求。

“贾拉迪?该说是意料之中吗……”还真是父子连心呐,连想杀的人都是同一个。

正想着怎么妥善处理爱玛的尸体,维克多突然感应到陌生的气息。轻盈的脚步声极为陌生,不属于最常光顾的费舍尔。

“叩!叩!”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让爱玛原本如死水的目光再度亮起来。随后,已经反锁上的门被从外面推开,逆着光堵在门口的身影让维克多眯起眼。

“殿下。”黑暗精灵的态度比之前更为恭敬,语态上也有了变化:“刚接到大公的传讯,他命我留下,保护您直至平安抵达晶曜为止。”

“老头子的回复可真快。”

冷笑一声,维克多放低法杖。

之所以选择将一部分实力暴露给拜勒,目的就是为了逼远在晶曜的门德尔做决断。破釜沉舟的假象果然让公爵放弃顾虑,一心一意要把见不得人的‘长子’弄回晶曜。

相比身体完好的法术天才,自甘堕落的亡灵法师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威胁性要小得多。至少仅从继承权来看,不会对正牌夫人生下的儿子有多少威胁。立志追求法术极至的亡灵法师,无心追求财富和权利。相反,还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充当像类似于霜狼这样的额外助力。一番试探后,事情果然顺着它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对于维克多并不恭敬的回答,黑暗精灵选择忽视。

“就现在的局势而言,我依然建议您尽快除去潜在的威胁。”这里的威胁指的是贾拉迪家。大公肯定不会容许这个乡下贵族坏自己的好事,他们一族的死只是时间问题。

“恐怕不会那么顺利。先不说贵族府的护卫,阴影公会的总会长就借住在贾拉迪家,要想不惊动他就除去甘德尔父子绝无可能。”维克多最头疼的就是巴菲,它很清楚那名蓄着山羊胡的盗贼兼杀手头子对自己的在意程度,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那是。”拜勒再怎么自信,也还没有狂妄到在南陆阴影公会总长的眼皮底下杀人,还能做到不被觉察:“我的意思是在新考官抵达前,把贾拉迪这爱惹事的一家除去。您只要负责将巴菲引出宅邸,其余就交由我处理了。”

瞥了一眼黑暗精灵,维克多不答话,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议。

“就让我欣赏一下真正霜狼的实力好了。”沉吟片刻,维克多决定再去一次矿道。

杀神官的时候它有注意到巨型蛛怪所居住的巢穴里有为数不少的晶矿结晶,如果还能开采的话,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我明天离开米维拉半天左右的时间,巴菲为了监视肯定也会尾随。”

拜勒点头赞同。

这样最好,离开城镇,更方便他动手。

商定了时间后,维克多指着蜷缩在角落里的爱玛:“顺便把她也带走。”

它很乐意有人包揽处理尸体的活。

爱玛希望又一次破灭,拜勒走上前,一掌将还在做挣扎的她击晕。黑暗精灵带着女医师悄悄溜出炼金院,一如来时那般,无人发现。

※※※

帕安死亡的消息传回诺丁首都辉光城,发生在米维拉的失败在冒险公会高层引发争议。

“看吧,我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魔法协会的代表拉姆德冷眼扫向坐在对面的大祭司爱奥西恩。

“事情已经发生了,抱怨是没用的。进快想出解决之道是正事。”佣兵会长萨夫这时候可没心情继续吵闹,来自诺丁帝国的压力让他只想尽快的把事件解决。

“哼……如果不是考官实力太弱,也不会发生如此丢脸的事。”代表魔法协会的大长老指责考试的中断,是因为死去的考官自身实力太弱。

“再派一名考官过去便是。”爱奥西恩语气平淡,压根就不把拉姆德的暗嘲放在心上。

“再派?您还没嫌丢够脸吗?”拉姆德一向不服爱奥西恩年仅三十就坐上公会代表的位置,他可是一阶阶往上爬,足足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才获得如今地位。

“这人选……”萨夫按着额头,他努力压制怒气,不跟一揪准机会就打压佣兵工会与圣殿同盟的老头子计较。由于已经让阴影公会顶了佣兵工会的名额,他也不好提出这次的新考官由自己指派。

拉姆德亦然。

虽然也想选从魔法协会里选人接替新的监考官,但也因为被炼金院顶了名额而不好开口。

“人选早已定下,而且他也上路了。估计还有一天就能抵达米维拉。”

“什么?”拉姆德气得七窍生烟:“你居然如此独断,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就私自作决定!”

“咳……”萨夫也觉得爱奥西恩在这事上武断了点。至少,也该让他们知道是派谁去。

“你派谁去处理这次的事件?”

“卢西恩·门德尔·诺丁。”

听了大祭司的解释,萨夫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开。

难怪爱奥西恩的底气如此足,没想到教廷居然肯派那个人去。

想到这儿,他将目光投向爱叫嚷的老头,果见拉德姆吃憋的闷不吭声。

无论是实力还是身份都足够了,只是……

萨夫心头还有消不去的忧虑。

卢西恩虽说是塔兰公国未来的大公,但他同时也是下届教皇的继承侯选人之一,又是布雷特皇帝的亲侄子,诺丁帝国排名第三顺位的继承人。

派他去,合适么?

达沃矿道(四)

考试暂停的第二天清晨,维克多离开炼金院,直奔已经宣布封锁的达沃矿道。

接到安排暗中监视的下属报告后,巴菲确如巫妖所预想的那样,尾随着它一同离开米维拉镇。

厚厚的铁链和大锁起不到任何阻拦的作用,只用法杖施展了一个简易的敲击术,维克多就把封闭的铁门打开启。

“这家伙想干什么?”

巴菲躲在隐蔽处,目睹维克多独自走入矿道,不由暗暗腹诽。

难道……神官的死和真他有直接联系?

巴菲曾目睹帕安对维克多表现出异常的厌烦恶,他本以为那不过是出于职业的本能反应,也没有多想。可维克多·伍德现在的表现,很难让人不把神官之死与他联系到一起。左思右想,猜不透维克多目的阴影公会总会长只得尾随巫妖一并进入矿道。

经过两天的时间,蛛怪毒素的异味依然没有消散,没时间清理的尸体增添了另一股奇臭的酸腐味。

巴菲取出特制的面巾遮挡住口鼻,就是这短暂的一瞬分神,再抬头,漆黑的矿道里已看不到维克多的身影。

好啊,玩捉迷藏是吧。

冷笑一声,他退回大门处。

为了防止有人再进入,巴菲在两天前就命埃里克带人堵死了其他可以进入矿道的秘密通道。只要守在唯一的出口处,不愁等不到人。

他就不信,维克多会窝在矿道里不出来。

而让巴菲没有想到的是,巫妖要的恰恰就是他的蹲守。时间拖得越长,越利于霜狼除去爱找麻烦的贾拉迪一家。

※※※

待在家里的科恩有些心神不宁。

今天的天气有点闷,似乎有下雨的迹象。

仆役在庭院里来回穿梭,为了迎接即将抵达的新考官做准备。据说这次来的是教廷高层,职务比起死去的神官高出数阶。

为了巴结代表圣凡塞缇斯的大人物,身为一家之主的甘德尔亲自督促,就怕有什么地方准备不周,怠慢了身份不亚于巴菲的新监考官。百无聊赖的科恩趴在自己寝室的窗旁,看着下面热闹的景象,为了即将要自降身价去讨好费舍尔而叹息。

哒哒哒……

门把手以极缓慢的速度转动,喧闹的庭院将原本就不大的声音盖过,直至门开了一道足够进入的缝隙,金属特有的摩擦声在封闭的房间内回荡,科恩下意识的回头,就看到一晃而过的白光。脖颈传来针刺般的疼痛,他伸手一摸,染了一手的赤红。

感觉身体渐渐向后倒,科恩睁大双眼,他看到了一具无比熟悉的身躯,鲜血从缺少头颅的地方喷涌而出,把青灰色的窗帘染成酒红色。

死亡来临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科恩甚至还能听到脑袋重重摔在地上所发出的闷响。

收刀回鞘,一击必杀的黑暗精灵扯下被鲜血溅到的厚重窗帘,遮盖住这时才载倒在地的无头尸体。

少爷已死,剩下的……就只有老爷了。

站在窗边,眺望立在庭院里指手画脚的甘德尔·贾拉迪。拜勒注视他的目光,就仿佛在看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不带任何情感。

※※※

故地重游,维克多顺着没有清理的剑蛛尸体前行。

自从发现费舍尔的身份后,它就放弃了去晶曜的念头。大城市暴露身份的可能性更高,如果能继承炼金总长的位置,蜗居在米维拉这样的小镇反而更好。

这两天它一直在考虑如何如何获得好成绩的同时,又不会显得太过张扬。与世隔绝数十年的维克多没有意识到,它那种无欲无求的态度比富有野心的人更能引起关注。

选择来达沃矿道,除了要把巴菲引出小镇,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维克多认为这座位于米维拉镇不远的晶矿并没有如地志记载的那般枯竭了,而是因为蛛怪的关系,不得不被迫关闭。

只要把那头大蛛怪清理掉,这座晶矿还可以重新开采。只要能把所有权弄到手,别说是解决魔法研究的经费短缺,就是把米维拉阵升级为一座十万人口的城市也不是空想。

正想着,它感应到了矿道里有生命体的存在。

如果是普通人是一只火把那样的光热度,现在感应到的这一个就是一座巨大的火炉,维克多警觉地给自己施展了隐身术,悄无声息地摸上前去。

赤红色的巨型蛛怪至剩下四条腿,它的嚎叫比起上一次听到的更为刺耳,惨绿色的液体喷洒在附近的钟乳石上,散发着近似于尸体的恶臭。

把这头巨大的怪物逼到如此地步的,是一名人类男性,或许该称他为青年。身高比维克多高出一个头,健壮的背影一望便知属于战士型。似乎是觉察到维克多的到来,他转过头,面向巫妖所在的方向。

“我是由公会总部派来的新监考官。”凝视着漆黑的通道,比巫妖附身的伍德还要年轻的面孔也更英俊,像极了传说中最美丽的月光精灵。

他看得到我?

人类不可能拥有黑暗视觉……那么,就该是看破隐形一类的能力。

巫妖暗暗戒备,对自称考官的青年丝毫不敢大意。直觉告诉它,这次教廷派来的与神官帕安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不愧是山野小镇,一点应有的礼仪都不具备。”考官将身体完全侧转,改以背对着蛛怪,似乎以此证明自身的实力足够强横。

撤去隐身术,维克多站在通道口,那是最佳的战略位置,寓守寓攻。

“以玛拉的名义!”很突兀的,这名青年突然大喝一声,维克多急忙举起法杖,正想施展以速度著称的风刃打乱对方的阵脚,一道又急又快的金光以迅雷之速穿过它的身体,没入身后的岩壁。

顿了顿,维克多低头凝望。无论是血肉模糊还是皮肉翻卷,都不足以形容刚被奇怪光线触到的地方。

“失礼了,没有做自我介绍。”

将手贴伏于胸前,青年对着向后倒下的躯体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

“我是卢西恩·门德尔·诺丁,由教廷指派的新考官。”

※※※

巴菲守在矿道铁门外,虽然他笃定维克多一定得经由这里才能离开,却始终有点不放心。

并不是怕维克多从秘密通道离开,而是他对那名无论外貌还是身世都被一层迷雾包裹的年轻人有种无法说出的感受。很莫明的,只要接触到那双脆绿色的眼瞳,鸡皮疙瘩就止不住的冒。巴菲活到四十岁,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也许,那小子真是个天才也不一定……

正想着,矿道里传出脚步声。

不对!

声音不对。

不是维克多·伍德。

法师的步伐缓慢而平稳,每一步都好像是经过思考才踏出。

通道里传出的脚步声轻快节奏让巴菲眉头微皱。

很快,门开了,由里向外推。

出现在巴菲视线里,果然不是适才进去的青年法师。这人身着一件华丽的链甲,精美与实用并存的镂空纹饰不止产生了瑰丽的金光,也使得铠甲本具有特殊的魔法防护性。细密的链甲之下,是一件标准的骑士衫,圣洁的白色与威仪的金色相互辉映。而真正具有点睛效应的,却是佩在腰间的武器。剑柄的装饰是一朵怒放的太阳菊,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都仿若真花,甚至可以闻到淡淡的香味。

“日安。”

脱下罩住脸的头盔,这名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的男子向隐藏在暗处的巴菲打招呼。

“怎么会是你……”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巴菲干咳一声,急忙改口:“没想到教廷会派您来,卢西恩阁下。”

“教皇陛下对神官帕安的死十分悲痛,惊怒之余,又觉得其中有隐情,于是便派我前来调查。”有一头璀璨金发的卢西恩面带微笑,无论是仪容还是气质都充满了不可侵犯的高贵。

“那……有什么进展吗?”巴菲探头看了一眼依然黝黑的矿道,还是没有维克多的踪迹。

“刚斩杀了一名亡灵法师。”

轻描淡写的回答让巴菲微惊。

“好象是这次的考生吧,年纪与我相仿,黑发绿眼的男性。”

“阁下……”巴菲本想问详细点,可卢西恩根本不给他机会。

“听说我表哥也参加了这次考试,快带我去看看他。来之前舅舅可是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护他周全。”

想起留在小镇上的另一位重量级大人物,巴菲只得放弃进矿道探察的念头。和诺丁帝国未来的继承人相比,不知道是哪个贵族私生子的维克多·伍德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走在前面带路的巴菲回望了一眼被卢西恩顺手关上的铁门,不由得问了一句。

“您确定那名法师已经死亡了吗?”

“怎么,你怀疑我的实力。”

“我怎么会置疑您的实力……只是他是这一届考生中能力最强的,我身为监考必须要确认一下。”

“没有这把剑杀不死的亡灵,尤其是像他那种刚向转化不死生物转化的堕落者,连同身体与灵魂都会一并被净化。”卢西恩轻抚着腰上的佩剑,排位教廷三大圣物之二的玛拉之光,单就攻击力而言,绝对超过排第一位的神圣之眼。

异端(一)

随着卢西恩与巴菲的离去,达沃村再度恢复平静。而在矿道深处,蛛怪的巢穴里,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骚动。

又黏又粘的蛛丝在钟乳石上编织出一个硕大的黑网,巨型蛛怪以极缓慢的速度爬向位于洞窟顶的巢穴,肥大的腹部里发出怪异的声响。这头刚享用过食物的母蛛非但没有饕足,还因为吃下了不能吃的东西而痛苦。

当太阳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之后,苦苦坚持了一个白天的蛛怪从蛛网上坠落,重重地砸在坚实的岩地上。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悬挂在洞顶的一个茧子裂开一个口子,在一大堆粘稠而腐臭液体里,蠕动着一个看不清楚全貌的物体。

这正是维克多,吃了一记卢西恩的快速攻击后,巫妖来不及反应,就莫明散失了对傀儡尸的控制权。挂名弟弟离开后,它被蛛怪当做了又一顿免费大餐。

幸运的是,蜘蛛进食并不采取吞吃的方式,傀儡尸得以保全。不过,因为毒素的关系,这具原本年轻肉体的肌肉与皮肤大部分溃烂,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骷髅。

“卢西恩……”寂静的洞窟中,维克多诡秘的嗓音一遍遍念着这个的名字。

它大意了。

因为神官的实力不怎么强悍,便轻看了其他的教廷成员。

在看到那副充满圣灵之气的盔甲时,就该先出手的。想探察对方的身份的念头,不但使维克多错过了最佳的攻击时间,甚至连防守也没有做够充分的准备。自成为亡灵起,它就一直待在苍白之城,从未接触过真正意义上的敌对阵营。而在返回中层世界之前,帕格洛特还叮嘱过它要提防教廷的使徒。偏偏维克多先遇上的是神官帕安,这才埋下了让轻敌的隐患。

这边,维克多刚从圣力攻击中恢复过来。另一边,吸食了傀儡尸体的母蛛则受到尸毒侵蚀,身体也开大面积始溃烂,它痛苦的哀号引来了聚集在通道中的剑蛛。

面对再一次剑蛛的包围,被腐蚀成两个黑洞的眼窝里升腾起火焰般炽红的暗芒,人类的姿态尽褪,顶着骷髅架子的维克多双手交握,一团燃烧的黑色焰从它手心向外扩散,凡是被触到的蛛怪无一例外的自爆,蛛毒和血液立刻把洞窟的地面和岩壁染成深绿色。

“执行异端审判的骑士么,就让我以本体领教一下你的实力好了,卢西恩·门德尔·诺丁。”

※※※

米维拉镇的男爵府,科恩的尸体躺在地上,鲜血把昂贵的地毯染成深褐色。

甘德尔脸色苍白的看着再也不会说话的儿子,一张老脸满是苦楚。

打扫房间的女仆第一个发现身首分家的少爷,她惊恐的呼叫声引来守卫和甘德尔,当然,还有随后赶到现场的埃里克。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甘德尔虽然气恼科恩的不争气,整日和小流氓混在一起没出息,但他依然对唯一的子嗣充满期待。

“埃里克,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查出杀害科恩的凶手。”

“男爵阁下。”埃里克查看了伤口,切面整齐,无论是力道还是技巧都堪称一流。而且科恩面部表情很平静,不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显示出他被杀的时候完全没有警觉到凶手的存在。

进入有重重守卫把守的贵族府邸杀人,在塔兰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杀手并不多。埃里克脑海里浮起几个人选,看了看气极的贾拉迪一族当家,到嘴边的话又不禁吞了回去。

这种手法,正是近几年声名雀起的霜狼最常用的。霜狼接受贾拉迪的委托并没有瞒过埃里克,这次任务还是通过米维拉镇的阴影公会完成。他甚至认为是贾拉迪家不想支付昂贵的酬金,才遭到了霜狼的报复。

因为暗杀的是炼金院长的弟子,埃里克也不方便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看到埃里克了然的眼神,甘德尔“蹭”地站起身。

“不,我不知道谁下的手。”

“你一定知道。告诉我!”甘德尔愤怒的大喝,若不是考虑到自己和埃里克在近身搏斗上的差距,他还真想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究竟谁是凶手。

“这个问题我可以代为回答。”

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嗓音,甘德尔回头一看,就见一名青年在巴菲的陪同下推门而入。正要喝问其的身份,他忽然望见青年腰上的佩剑。

“玛拉之光……”与鲜花装饰截然相反的名字正是这柄武器的真实写照,传说用光明神玛拉血液铸成的神剑会根据持有者变化形态。可无论剑的形状如何变化,象征生命的太阳菊却不会随着持有着一同改变。

“卢西恩阁下……”作为塔兰的男爵,甘德尔不会不知道这柄被誉为教廷三大圣器之一的绝世名剑在谁手里。

“您知道凶手是谁?”抛开大公之子为何会出现在米维拉这样的偏远小镇,甘德尔最想知道到底谁杀了他唯一的儿子。

“霜狼。”卢西恩的语气十分笃定。

光看伤口卢西恩就可以判断出,一剑夺命的,正是他父亲所眷养的秘密杀手。

“不可能!!”甘德尔惊退两步,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

从惊疑不定的面孔上,卢西恩读出了隐藏的东西,他皱了皱眉,没有揭穿。

“的确是霜狼。”巴菲蹲下身探察伤口,也认同了这一说法。

“霜狼……”甘德尔咬牙切齿的低念,不得不承认这项事实——自己雇佣的杀手杀害了他唯一的子嗣。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就在男爵说着复仇宣誓的时候,卢西恩低声询问表哥的下落。

杀手头子将目光转向埃里克,他轻咳一声做答。

“殿下去了炼金院。”

“他竟然会去炼金院……我记得他一向不喜欢炼金术士的。”卢西恩喃喃自语,拔脚就走。

见他打算离开,巴菲急忙跟上去。

“恕我直言,您现在不适合去炼金院?”

“为什么?”对于阴影会长的‘直言’,卢西恩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炼金院长就是维克多·伍德的师傅……”凑到卢西恩耳边,巴菲小声提示:“也就是那名在矿道里被您斩杀的亡灵法师的导师。”

想起父亲的友人,卢西恩的脚步微顿,但他还是大步流星的离开男爵府。

瞥了一眼面有不甘的甘德尔,巴菲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实际上,他是不想参与到贵族间的恩怨。

霜狼这群凶悍的杀手是何人眷养,身为阴影公会总会长自然是知道的。至于杀人的原因……他不想知道更不想插手。

“等等……你们不能就这样走了!”两位重量级人物先后离去,甘德尔悲愤的望向埃里克。他忽略了刚才那番对话中极重要的一个信息,如果是在平时,对政治极其敏感的甘德尔肯定早就觉察到,可眼下,独子的死对他打击太大,甚至没有注意到卢西恩用了一个足够代表身份的形容词——表哥。

作为庞大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佩雷尔·凡·诺丁隐瞒身份参加冒险者考试一事除了公会高层外,就只有几位考官知晓。

对维克多很感兴趣的王子殿下在简陋的旅馆里待了两天,终于忍不住找上门。却被意外的告知,维克多离开学院已达半日,至今未归。

隐约觉察到要求和弟子见面的青年身份不俗,费舍尔亲自接待了佩雷尔。坚持要见上一面的王子殿下在学院里待到天黑也没等来想见的人,却意外的等到了已有一年未见面的表弟。

当然,对于卢西恩出现表现出吃惊的,还有费舍尔。

维克多现在也没来,原本就让他很担忧了,现在看到好友另一个儿子,他的心就仿佛投入水中的石块,一个劲的往下沉。

与表哥来了个亲人间的拥抱后,卢西恩将视线投向表情有些忐忑的老人。

“好久不见了,费舍尔叔叔。”

虽然年纪已经够喊爷爷了,但从辈分上来看,费舍尔只是叔叔级。

瞥了一眼放置在桌上的魔法沙漏,卢西恩语出惊人的发言让费舍尔与佩雷尔同时呆滞。

“不用再等,维克多·伍德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异端(二)

“你这话什么意思?”

费舍尔尽量不往坏处想,可他却无法欺骗自己。想到已经显露出亡灵特征的弟子,不禁冷汗直冒。

卢西恩被称做教廷百年难遇的天才。十二岁成为见习骑士,十四岁就跳过神殿武士跃升审判骑士,至十六岁时,已当上护教骑士的副团长。现在,年仅十七的他成为了历史上最年轻的圣骑士之一。

门德尔的两个儿子都极具天赋,但仅以成就来说,卢西恩比维克多强已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最让他担心的,是光明教会的狂热也随着骑士教条一并感染了卢西恩,只要一扯上阵营和教会,他可以的理智和就抛到一边去了。如果两兄弟真的碰上……

不敢再往下想,费舍尔只期望无论在世俗还是教廷都拥有一致好口碑的卢西恩没有对维克多痛下杀手。

“出身名门就是不一样,无论是傲慢还是自大都让人难以模仿。”小小的接待厅内陡然响起一个带有强烈讽刺意味的嗓音。

一直面带微笑的卢西恩终于严肃起来。环视一圈后,视线定格在闭合着的木门上。

“殿下小心!”随行的萨拉奇挡在佩雷尔身前,谨慎的盯着颜色有些发暗的大门。

如烟似雾的黑色气体从门的缝隙中渗入,逐渐凝聚成人的形状,位于头部的地方,闪动着两簇火焰一般的红光。饶是没有见过不死生物的佩雷尔也明白,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亡灵了。

“夜安。”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传播。

“伍德?”卢西恩将手搭在圣剑上,语气波澜不惊,即便明白自己遇上的不是普通亡灵,他也没有一丝慌乱。

“我比较喜欢你称我为维克多。”一语双关,以虚影姿态出现的巫妖让费舍尔原本就不佳的脸色变得更苍白。

这是舍弃了人类才有的姿态,比起两天前,现在的维克多已经是完整的不死生物。

卢西恩面色阴沉下来,玛拉之光从鞘内缓缓抽出,和矿道中的快速一击不同,维克多终于看清能杀伤自己器物的本来面目。

与其说它是一把剑,不如说是一道光。

有光剑之称的圣物除了花形剑柄外,整个剑刃都是呈白金色的光柱。即便间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柄武器的威力。肉眼看不到的圣灵波向四周扩散、蔓延,一阵阵击打在它的防护壁上,摩擦出银青色的冷光。

如精灵俊美的青年改以双手持剑,身体微弓,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哼……”冷笑一声,维克多突然倒退,虚体穿过木门,从众人眼前消失。

卢西恩不加思索地追上去,待他拉开接见厅的大门,巫妖已经退到空旷的庭院当中。

“还想再比试一次?正合我意……”开阔地比狭小的房间更适合战斗,被激起斗志的卢西恩谨慎地一步步向前挪动。

当他的脚踏上青翠的草地时,黑色的法阵从地上腾起。灰色的亡魂一涌而出,凄厉哀号和低沉的嘶鸣声让其他尾随而至的人急忙捂住耳朵。

持有圣物的卢西恩根本不将这群环绕在身体四周的亡魂放在眼里,他的精力全都集中在使用低级形态的黑色虚影身上。

见维克多没有先攻的迹象,卢西恩剑身微斜,带着净化之力的金芒从光剑中溢出,劈向呈防御姿态的巫妖,这正是在矿道中击碎傀儡尸的那一招。

没有防御结界,没有抵抗。黑色的虚影吃了一记圣光攻击,像一块被剪刀切开的布料,一分为二。随后,在灼热高温的净化之力的作用下蒸发,草地上什么都没剩下,仿佛巫妖从未出现过。

这下不止是费舍尔、佩雷尔一干人惊讶,就连卢西恩也有些疑惑。

正在众人费解的时候,在维克多消失的位置上,黑雾重新凝聚,不止还复了虚影姿态,还渐渐长出骨头。接下来是肌肉、皮肤,没多久,人类形态的维克多·伍德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圣光愈合?”佩雷尔惊呼,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亡灵怎么可能会教廷最高的神迹。

卢西恩眯起眼,握剑的姿态没有了先前的自然。

他很清楚这压根就不是能生肌去腐的圣光愈合,而是不死生物最恶名昭著的特质——再生。如果不破坏类似亡灵心脏的灵魂,他可以无数次复原。

不过,维克多的再生速度还是让卢西恩感到疑惑。普通的亡灵躯体被毁灭后,少则一天,多则需要需要数日的时间重新凝聚形体。为什么维克多·伍德可以做到被破坏后立刻再生?

从未见过这种特例的卢西恩稍一分心,就被维克多成功反击。

一点寒芒从它手中飞出,这东西渐渐变大,变长,最后拉伸成黑色的巨镰,尾端系着一条细长的链条,黝黑的刃口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

抛出手中的武器,致命的巨镰带着风声袭向卢西恩。金属特有的撞击声随着圣骑士的举剑格档爆出。

卢西恩眉头紧皱,自己手中的玛拉之光是举世有名的圣物,别说是一介巫妖,就是由锻造大师制作的名剑也不敢与之正面交锋。为什么那柄镰刀能承受住玛拉之光的威力?换做其他不死生物的武器早就在接触到的瞬间被净化了。

归根到底,他还是年轻了些。若此刻亲临现场的是教廷大祭司,必然已经猜到维克多的身份,而不会把它定位于普通的亡灵。

泛着寒意与死气的黑镰在维克多的操纵下一次次甩向卢西恩,力道之大,完全超乎常人想象。渐渐的,原本处在上风的圣骑士只剩下招架之力。

以往的优势全无,无法近身的话,剑类武器根本派不上用场。至于具有净化作用的圣光斩,也因为无法破坏命匣而起不到任何作用。

密集而没有喘息机会的攻击在持续,卢西恩渐感体力不支。觉察到维克多所打的主意,他果断的选择速战速决。大喝一声,身上的盔甲突然爆出耀眼的金色光芒,一丝一缕的光华汇集在背部,慢慢凝成了一对光翼。

“圣骑士的战斗姿态!殿下,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萨拉奇拉着佩雷尔向大门方向退。如果皇长子在这次微服外出有了什么意外,不止自己要掉脑袋,整个家族都会被牵连。

“等等……”佩雷尔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虽知表弟被誉为百年难遇的天才,但却从没见过他杀敌的场面。而且,对阵的还是自己有几分欣赏的法师。

增加了光翼的卢西恩战力一下提升不少,无论是攻击距离还是速度都有质的飞跃。

由于不能阻止卢西恩贴近,维克多不得不改变作战方式。它一边用呼斥亡魂扰乱对方的视线,一边吟唱闻所未闻的语言。

随着附带有魔力嗓音的低喃,空气中浮现出一个个具像化的咒文,和卢西恩盔甲上的装饰有曲艺同工之效。看似结界的半圆型黑色空间张开,展翅飞近的卢西恩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就进入到内部。只是他的姿态有点古怪,仿佛在水中前行,速度变得极为迟缓。

即便如此,手持圣物又兼有圣骑士实力的卢西恩还是接触到巫妖。他手中的光剑猛地光华大盛,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维克多刚恢复的人类姿态在密集的光能量攻击下渐渐显现出腐像,就如同被抽取了生命力似的,渐渐衰老。见状,它也不甘示弱。张吐出具有强力腐蚀作用的气息,枯萎之触在一点点吞噬包裹在卢西恩周身的光芒,没有一会,就让他脸色苍白得如死人一般。

“住手!”

费舍尔嘶声力竭的大喊,试图阻止‘兄弟’之间的争斗,已经斗得不可开交的维克多和卢西恩完全没有停手的迹象。

巴菲与萨拉奇一道,护着佩雷尔越退越远。

“叮!”一道银光闪过,擦过正释放能量的光剑之后掉落在草地上。

卢西恩与维克多同时低头,发现那是一只做工精巧的短匕,刃口已经卷起。投射出这把致命武器的,是立于不远处的黑暗精灵。

“二位殿下。”拜勒优雅一躬,带来了让他们都意想不到的口讯:“大公并不想看到你们当中有任何伤亡。”

“哼……”对于父亲养的杀手,卢西恩一向没给过好脸色。

“呀~老头子发话了呢。”维克多同样抱以一声哧笑。

“你们两个还不住手!”

这一声怒喝让原本面露不宵的卢西恩大惊失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维克多看到一个身影从炼金院大门走来。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着华服,锐利的双眸里满是沧桑。

“父亲……”卢西恩不便行礼,只得语带恭敬的喊了一声。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还不赶快撒手!”眼见两个儿子拼得你死我活,塔兰大公得顾不上形象,大声训斥。而经历了连番战斗的庭院也渐渐多了伸头张望的人影,他们都是受打斗声吸引而来的学员。

觉得局势不再适合战斗,维克多首先撤去结界,而同样失了战意的卢西恩也取消了战斗姿态。

“这不是谈话的地方,跟我来吧。”费舍尔终于松口气,对于大眼瞪小眼的三人,他如此提议。

异端(三)

堆放着各种材料的炼金室突然挤进七个人,使得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添压抑。

费尔南德斯用手按压着突突直条太阳穴,一双眼在维克多和卢西恩之间来回游走。长叹一声,却是对着佩雷尔说。

“皇太子殿下,虽然提这个要求有些过份,但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

佩雷尔双唇紧抿,没有立刻做答。

当年的事,他也略有耳闻。国内的豪门望族,姑姑一个也看不上,惟独对西亚联盟一个小国的继承人情有独钟。当时的费尔南德斯还不是大公,身为次子的他本没机会继承公爵之位,极具政治头脑的费尔南德斯抛弃了已经订婚的未婚妻,改娶了帝国的公主。这在诺丁已不是秘密,所以国内的贵族一向都看不起费尔南德斯,私下戏称他为裙带公爵。

再看一眼年纪明显比卢西恩大一些的维克多,佩雷尔已经猜到他必然就是当时与费尔南德斯有婚约的那名女子所生。

“虽是家丑,但我希望您能暂时保密,在我处理好之前,不要告诉蓝蒂娅。”

“姑父,这是您的家事,我自然不便参与。”言下之意,佩雷尔同意了费尔南德斯暂时不要张扬的要求。

公爵长舒一口气,目光只瞥了一眼巴菲,然后再次转到两个儿子身上。

“维克多,我的儿子,为什么不给老父一个拥抱?”张开双臂,费尔南德斯这番话显然已经表示出他要认下维克多的决心。

卢西恩呲牙转头,不去看即将发生在眼前认亲的一幕。但等了许久,身畔的‘兄长’都没有动静。

满室人的目光集中到了维克多身上。

“母亲已死,我与你再无瓜葛。”

费尔南德斯一言不发,反倒是费舍尔低斥维克多。当着这么多人面,怎么能给他父亲难堪。

“恨我么。”久久,他才开口,语气带着难掩的悲凉。

“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谈不上恨。”维克多这席话一出,炼金室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

卢西恩目光钉在地上,看不大清他的表情。

“无论你对我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你终究是我儿子,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费尔南德斯激动的走上前,一把抓住维克多的肩膀。

“那么,父亲大人,您纡尊降贵的来到米维拉,只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回望费尔南德斯,维克多冷笑着反问。虽然满脸苦楚,但这个保养得极好的男人眼里没有一丝后悔,巫妖连陪他演戏的心情都欠缺。

“你们是兄弟……”费尔南德斯收回双手,面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冷冰冰的掌心,维克多散发着寒意的躯体远比费舍尔所说的情况要严重得多。

“一见面就拔剑斩杀的兄弟我不敢要,况且他也不想承认我这个兄长。再说了,既然不敢公开宣布我的身份,又何必做这些虚伪的安抚。”

“你……”费尔南德斯瞪着维克多,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

“我立志追求法术的极至,对世间的权位没有兴趣,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给你的政治生涯带来阻力。”

“维克多……”费舍尔难以置信,这真是那个心心念念要报复的孩子?真是立志成为法师后给父亲屈辱的弟子?

“你的意思是……”费尔南德斯脸色亦不会好看到哪去。

“我不会认你这个父亲的,无论是现在或将来,你于我,只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哈哈……”卢西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的行为招来了费尔南德斯带着警告的瞪视。

“只要在场之人不说出去,谁又会相信我是大公的儿子。所以嘛……从今往后,你们继续过贵族醉生梦死的逍遥日子。我呢,继续做我的魔法研究,两不相干。”

“殿下,我需要和我的两个儿子好好谈谈。”费尔南德斯将目光投向佩雷尔,暗示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佩雷尔点头表示谅解,与巴菲、萨拉奇一道退出炼金室,费舍尔在眼含担忧的看了一眼维克多后,也跟着退出去,把空间留给父子三人。

“闲杂人等都离开了,我们也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门德尔公爵。”眼见再无外人,维克多的语气比之前更没敬意。

“塔兰是一个很小的公国,依附于西亚联盟,能成为魔法协会总部所在地,也只是因为是南陆第一的魔晶储量的关系。晶矿总有开采完的一天,一旦没了魔法协会的庇护,这个小小的公国必然无法逃脱被其他王国吞噬的命运。我不希望塔兰灭国,我想扭转命运,可悲哀的是……我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改变。”费尔南德斯转过身,凝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开始了漫长的陈述。

“莉娅是我所爱的女人,诚挚、善良、乐观,她身上有贵族女子所没有的一切美好品质。年轻时的我被她深深吸引,在我还是次子身份的时候,我相信自己会娶这个女人,协助兄长将塔兰导向繁荣,完成身为门德尔一族应有的使命,我一直坚信这就是我所要接受的命运。或许是因为我比大哥更优秀的缘故,父亲更中意我接替公爵的位置,于是……争权的悲剧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我不否认我是个狠心的男人,当理想和毕生所爱有了冲突,我选择的是前者。所以……”

“所以您找上了母亲?”卢西恩突然插上一句,立刻收到费尔南德斯的怒斥。

“卢西恩,你的贵族礼仪呢?风范呢?”再次叹气,公爵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倦意:“我不能用一个人的幸福去换整个国家,我不希望在百年、千年之后,南陆的地图上没有塔兰的名字。依附着诺因帝国,能帮助塔兰迅速强大起来,不论是在军事还是经济上,至少我给百年后的塔兰开创了一个避免灭亡的选择,要怎么走,全看我的子嗣。哪怕被人讥笑为裙带公爵、只会靠女人往上爬的小白脸我也不在乎,和我的理想相比,什么都不重要。”

卢西恩不再明讥暗讽,面色凝重的望着自己的脚尖。

“既然你要我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就直说了。”费尔南德斯直视目光有些吓人的长子:“我希望你能辅佐卢西恩,完成他和我共同的理想。”

卢西恩猛然抬头,满脸惊愕。

“我之前就说过,和我的理想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你虽是我的长子,可论能力论血统都比不上次子的卢西恩,他能完成我无法延续的理想。所以,我只会选择委屈你,一如我委屈你的母亲一样。”费尔南德斯一字一句的阐述自己的想法:“原本我还有些担心,但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打消了所有的疑虑。既然你对权势不在意,为什么不帮助卢西恩?一个拥有圣骑士名号的弟弟比炼金总长更具庇护能力,不是吗,维克多?”

“既然你什么都算计好了,又何必特意争取我的同意。”保持沉默的维克多终于开口。

“卢西恩需要的是心甘情愿,而非阴奉阳违。”

“如你所愿,父亲。”欠身一躬,维克多第一次在门德尔面前表现出恭敬的姿态。这句父亲完全表示了遵从,而非讽刺。

“卢西恩,从现在起,他就是你的兄长,是你的左膀右臂。你要给予他最大的庇护和信任。”

“母亲那边……”卢西恩掉转话题,实际上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无论他有再多的不满,已不能改变即成的事实。

“蓝蒂娅我会负责安抚,只要你们兄弟能齐心协力,我就心满意足了。”两个儿子都没有反对,让费尔南德斯露出欣慰的表情。

“虽说您身份尊贵,但教廷和贵族不会坐视不管吧?”庇护一个邪恶法师和亡灵法师有天壤之别,就算维克多在成为亡灵后就离开中层质界,也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教廷肯定不能接受一个暗地里包庇亡灵的圣骑士,而一向看不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众贵族肯定也会落井下石。公爵何来的底气说这种大话?

“你还不知道吧,当今教皇与阿尔贝雷西特大帝是血亲。虽说圣歌一族已经灭绝,但教皇恰巧就是最后一代圣歌,阿尔贝雷希特大帝之所以能四处征战而没受到教廷的阻止,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再则,帝国的贵族多少都暗中资助邪恶法师做违反教义的魔法研究,真要追究起来,我可以拉下三分之二的贵族陪葬,他们敢吗。”

圣歌……

维克多眼中闪过一道难以言喻的光芒,很快又隐没在如深潭死水的沉默中。

“既然身份问题解决了,那我们也该聊聊另一件重要的事。”费尔南德斯亲昵地搭上维克多的肩膀,柔声问道:“关于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接替费舍尔的总长职务。”

“呵……炼金总长固然是一派之长,但论权势,终是不及魔法协会。费舍尔是我多年老友,有他坐镇我很放心,你不如把精力投到魔法协会上,我会暗中关照拉姆德,让你顺利进晶曜学院。以你的能力,用不了几年就能升到大法师,到时我再想办法让你打入协会高层,那样就能和卢西恩相互照应了。对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费尔南德斯手指轻点下巴:“你的舌头,我听说已经被割掉了,为什么还可以说话?”

“亡灵的能力而已,父亲。”维克多暗暗看了一眼卢西恩,只见他依然低头沉思,表情是前所为见的凝重。

战狼(一)

当门德尔公爵揽着维克多与卢西恩走出炼金室,等候在外的四人脸上表情各异。

费舍尔是欣慰,巴菲是若有所思,萨拉奇是惊讶,佩雷尔则面露担忧之色。

皇子很清楚自己的姑姑是什么脾性,只怕事情没那么容易摆平。

不论这四人怎么想,反正从表象上看,兄弟阋墙的事是解决了。

“要马上赶回去吗?”费舍尔将老友拉至一旁。

“我不能离开太久,蓝蒂娅会起疑的。”费尔南德斯低叹。娶身份太高的女人就是如此,去哪都要报告行踪。

“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已经知道维克多的存在?”费舍尔不相信诺丁公主一点都不知情。费尔南德斯是天生的情种,对女人有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蓝蒂娅为此还私下建了专门的情报网,用于收集丈夫的一举一动。

“人不能逼太急……这道理她懂。”费尔南德斯面色凝重地向卢西恩招手:“我得立刻赶回去,这次监考完回一趟晶曜吧。自从当上护教骑士的副团长后,你已有两年没回过晶曜。”

“我会的,父亲。”卢西恩送费尔南德斯返回驿站,维克多则以不方便为由,没有同行。与俩父子渐行渐远的身影背道而驰,巫妖返回单人寝室。

直到抵达驿馆的界门旁,费尔南德斯才再次唤一直沉默的儿子。

“你也恨我么?”

“我一直以为您会是特例,毕竟母亲她……”

“哈……”听出卢西恩话中的暗示,负手而立的费尔南德斯不禁冷笑出声:“为你母亲鸣不平?卢西恩啊,你还不够成熟。不明白身在帝王家,有些事不是光想就能做到。我和蓝蒂娅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十九年来她一直没有放弃除去莉娅与维克多。而我……也为了自己的理想,一直没有去看一眼心爱的女人。严格来说,两个人都没有资格抱怨对方。她为了爱情,我为了权势,两不相欠。”

“维克多呢?”至今,卢西恩依然抵制叫那个人叫兄长、大哥。

“他只是我最爱的女人生的儿子而已。”

冷酷的言辞让卢西恩哑然。

仅是生母的差异,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别。父亲对他……恐怕也只是心存利用的心态吧。

想到这里,卢西恩不禁对维克多生出几分怜悯,早先的敌视心态也减去不少。

“对他好一点,无论是否出于真心,维克多毕竟是和你血脉相联的亲兄弟。无论他将来的成就如何,都将是你不可或缺的强大助力。”界门泛起荧荧白光,费尔南德斯临走之前又叮嘱一遍。

卢西恩点头,表示自己会尽量尝试。

驿馆这边,父子俩还在商讨对待维克多的态度。炼金院里,巫妖已经把思考重点放在考试上了。

虽然今天的局势峰回路转、变化之快让维克多有些措手不及,好在门德尔大公没有深究,自己顶替真正的伍德一事暂时没有暴露。剩下的……就只有兑现和费舍尔的约定。

既然监连考官都换人,达沃矿道也不会再启用。想起在矿道里看到的东西,维克多本想和费舍尔商议,又觉得有些不妥。

地下洞窟里到处都是裸露的魔晶矿原石,重新开采的话,米维拉将会发展为不亚于晶曜又一魔晶重要产地。只是……晶矿的开采权归于谁手还不清楚,如是本地的贵族,比如贾拉迪之流,那想弄到开采权简直是痴人说梦。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杀子之仇瞒不了男爵太久,他迟早会知道霜狼是门德尔眷养的杀手。

正思索着如何向费舍尔旁敲侧击的打听晶矿开采权,走廊上响起渐渐熟悉的脚步声,维克多不禁心生诧异。

卢西恩怎么又回来了?

有些年代的木门被推开,年轻的圣骑士独自一人,此刻的他已经变回了费尔南德斯所说的有礼仪、有风范的贵族。带笑的表情与战斗时的严肃截然不同,很难想象片刻之前他还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

“有事?”坐在床边思考的巫妖没有起身,苍白的指尖黑芒微冒,致命的法术已经准备随时发出。

深吸了口气,卢西恩压下心中不快,说明了来意:“按照父亲的吩咐,让我告诉你明天考试的内容。”

“哦……”即便做出明了的表情,维克多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亡灵没有绝对的盟友,更别提对自己以外的事物产生信任。

“洞窟里的蛛怪已经超出一般的考生的能力,在与其他考官商议后,我修改了第二关的考试地点。”

“其他考官?”五关四任考官,总共就见过两位,还有两个没有露面。听闻卢西恩提及其他考官,维克多不由兴起了探听的想法。

“体质的考官你很熟,就是费舍尔。他为了避嫌特地放弃了现场监考,将职权转给了巴菲。”卢西恩的解释让维克多终于明白,为什么体质要和团队协作合在一起,敢情这老头是不想让弟子过早知道自己的身份。

“既然有心放水,那不如直接告诉我新的考场定在哪儿?”没兴趣陪卢西恩玩文字游戏,维克多要求长话短说。

“泰阿森林。”

※※※

冒险公会的大厅里,余下的六十多名考生都紧张的盼望新考官的莅临。

当卢西恩穿着那身闪闪发亮的链甲亮相后,众人的心态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被视做眼中钉的维克多在他们看来变得顺眼多了。

“日安,诸位。”

尽管年轻,但卢西恩在气势上压过帕安。只用眼睛一扫,迫人的威压立刻让口哨声和议论声嘎然而止。

“我是你们的新考官,卢西恩。当然,我不介意你们称我为晶曜骑士。”除了非常时期,卢西恩通常是不使用家族姓氏的。作为将一切奉献给信仰的圣职者,顶多在介绍时附带上自己的职位。

刻意的张扬没有再引起不宵或鄙视,且不说卢西恩成为骑士也有些年头,对于参加冒险者考试的人而言,这名年轻男子正是他们为之憧憬对象。

十二岁离家,抛弃尊贵的身份,从普通见习阶层做起,凭借着自身实力,在几年内连跳数级,一切特质都符合平民百姓成功上位的梦想。

“由于前监考官的失查,导致了第二场考试暂停,教庭特地派我来接替他的工作。”简单的介绍后,卢西恩直奔主题:“我与其他考官商议后,觉得矿道危险系数过高,不太适合用做考试场地,便决定将考点挪到泰阿森林。”

“泰阿?”平息没多久的议论再起,考生们可不认为那座古森林会比矿道好多少。

“米维拉既然是战狼的定点捕捉地之一,捕捉一头幼狼也不算为难你们。”卢西恩对维克多说的所谓的‘放水’并没有让其他考生欣喜,他们的反应和得知考点在矿道时差不多。

和剑蛛相比,危险度是降低了,但困难度却没有变化。战狼素以勇猛著称,而且同样是群居生物。

“因为某些特殊的缘故,体质与生存能力合为一关。所以规则和矿道时相同,需要你们徒步前进。我估算过,走上两天的时间就能抵达泰阿森林的边缘。你们不用担心食宿问题,那里也有类似达沃的村庄。”说到村庄时,卢西恩还瞥了一眼站在考生边缘的维克多,发现他严重走神中。

“阁下。”一位考生提问:“这次不会出现和矿道时一样的怪物了吧?那些战狼……”

“如果连战狼都对付不了,冒险者考试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你说是吧?”卢西恩一席话将其他还想抱怨的考生堵死。

之后就和几天前一样,依然给足考生充分的时间准备。不过和上次不同的是,维克多身边多了一个人。

[离我远点。]即便是局势所需,巫妖依然无法忍受和一个浑身散发着无穷圣力的家伙坐如此近。

“父亲吩咐让我和你多亲近亲近。”卢西恩很满意看到‘兄长’难看的表情,他不介意用这种方法培养兄弟间的感情。

[我不想被其他考生说走后门。]

“放心好了,昨夜那场战斗在巴菲刻意的渲染下,已经变成我和你互看不顺眼而大打出手了。”拍拍维克多的肩膀,卢西恩的特殊关照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是明显的找茬行为。

对对考生而言,维克多已和邪恶法师划上等号。虽然没有人亲眼看到他做什么恶事,但亡灵的特质会加强这种潜意识的感受,尤其是傀儡尸先后被圣物与被蛛毒侵蚀过后,维克多越发难掩逐渐外泄的死气。

[所以你就名正言顺的找我麻烦?]

“呵呵……请用培养感情这个词,兄长。”圣骑士牲畜无害的笑容让巫妖颇感无奈,到底谁才是邪恶者?

战狼(二)

六十人的队伍选择在相对凉爽一些的下午出发,因为有矿道的前车之鉴,这次的徒步前进比数日前更加沉闷。

离开大路后,考生彼此间的差距也越发明显。

脚程快的都走在前面,体力稍次的拉下一段距离,脚力和体力都差的走在最后。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整个队伍已没有刚离开小镇时的整齐,稀稀拉拉的拉了老长。至傍晚时分,头尾的甚至达到了一距的差别。

“呼……总算是停下休息了。”佣兵萨兰长舒一口气,瘫坐在用于临时休息点的小溪畔。

团里的五人都聚集在一起,商量明天抵达泰阿森林后如何捕捉战狼的细节。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新来的考官说的是生存能力,而不是矿道那次的个人生存能力?”把头发剔得很短的埃文大声宣告自己的新发现,惹来了坐在一旁盗贼的一记白眼。

“大家都听出来了,埃文。”团长凯梅尔早就觉察到这点差异。

“那就是说……我们可以相互协作?”萨兰兴奋的提问,如果真可以,那这一关岂不是很简单?

“别把问题想的太简单。”凯梅尔才不相信三年一次的冒险者考试会设置如此简单的题目:“你们难道忘了矿道的剑蛛吗?说不定在森林里还有想不到的考验等着我们。”

考官的要求是‘徒步抵达泰阿森林,然后捕捉一头战狼幼崽。’只从字意上理解的话,很容易中招,矿道那次不也只要求待到天亮就算过关,结果呢,跑出一大群剑蛛,还好没有被蛰到,否则落下终身残疾就太不划算了。

诸人陷入沉默,算是认同了团长的观点。

注意到有一个人没发言,凯梅尔侧身望向身畔,号称团队智囊的法师戴利德居然一言不发,一双眼直直盯着前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凯梅尔有些意外看到了两个本不该走到一块的人。

维克多与卢西恩。前者是不知具体位阶的法师,后者则是教廷的圣骑士。撇开他们不合的传闻只看外表的话,也是极其诡异的组合。

维克多体型纤细,苍白的肤色带着几分病态,冷漠的表情加重了阴沉感,连带让人生出莫明的惊悚。而卢西恩则体格健壮,第一眼就给人健康、阳光的感触,加上那身代表身份的华贵甲胄,显得整个人英气勃发。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给感官早成强烈的冲击,难怪戴利德都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想什么呢?”轻触戴利德的手肘,凯梅尔低声问。

“你也该感觉到了吧,那名法师身上散发出的邪恶之气已经浓烈到无法掩饰的地步。这类人在操法者中通常被称做邪恶者,让我奇怪的是为什么圣骑士会和他走得如此之近……”这正是让戴利德觉得奇怪的地方。

“也许只是想紧迫盯人,防止他作恶呢。”对于维克多和卢西恩的关系,凯梅尔显然没有戴利德思考得那么远。

“不……团长你不明白。像他们那样的敌对关系,遇上后不是大打出手,就是互不往来,绝对不可能走得如此之近。唔……怎么形容呢。”戴利德略微沉吟后,摊开左手,打了一个响指。瞬间,他的拇指和食指尖耀起一簇明亮的火焰。

“感觉到热度了吗,团长?”

“有。很温和,用来取暖不错。”

凯梅尔的回答让一直听他们对话的盗贼波利亚恩发出一声嗤笑。盗贼世家出身的他,比平民出身的凯梅尔更容易明白‘敌对阵营’的意思。

“或许我讲述的不够明白。就像这团火焰一样,圣骑士身上散发着肉眼看不见的圣力,比这火焰要强上百倍、千倍。普通人感觉不到那种波动,只会产生一种很安心、祥合的感受。但对于处于对立阵营的邪恶者而言,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像炽热的炎狱。试想,一名邪恶法师与圣骑士靠得如此之近,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啊!难怪我在冒险大厅里小憩的时候看到法师用舌棍写字,让骑士离他远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萨兰一击掌,终于明白早上看到的奇怪一幕。

“哈~那可真是难为他了。”凯梅尔朝维克多投去怜悯的一瞥,正巧看到鲜有表情的巫妖满脸不耐。

[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吧?]当着这么多考生的面,维克多不方便说话。

“如果你连这种接触都无法忍受,以后如何在协会任职?”卢西恩话中有话,终于让维克多正眼看他。

“以你的天赋,若真有心继续法师之路即使去不了诺因帝国,进入晶曜学院却是没问题。魔法协会内部的竞争一向激烈,长老之间彼此揭短时有发生,以你目前的状况,不用刻意调查就会被他们觉察到亡灵法师的身份。再加上父亲和我的关系,很难在段时间内获得升迁。”

听了这番话,维克多顿悟。

魔法协会果然和帝国不对盘,若非里面没有人照应,门德尔也不会放弃直接继承炼金总长的捷径,偏偏选择让我去他势力最薄弱的魔法协会。

这父子俩,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

对于门德尔一再提及的理想,巫妖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理想’,恐怕不仅止是保住塔兰吧……

※※※

从米维拉到泰阿森林,丘陵地形又成功刷下几名体力欠佳的考生。

由于事先已同森林中定居的村落打过招呼,待以卢西恩为首的外来者抵达时,森林的边缘抵达已经有人在那里迎接。

“维克多!”

“居然是他……”

除了带队的卡帕,其余几名猎人都是年轻人,他们看到人群中的维克多都面露讶色。显然是没料到已离家五年的伍德居然会出现在这次的考试队伍里。

维克多……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卡帕神色复杂的看着混迹在人群中的青年。

在被烧毁的树屋残骸里没有发现维克多的尸体,老村长还有些欣慰,却不料他又回来了。

注意到集中在身上探究的视线,维克多回望,与卡帕的目光直接对上。

绿眸中的陌生让与伍德毗邻而居的卡帕心头一惊。那种看陌生人的眼光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他是维克多啊,那张脸就是化成灰也认得。

“你们认识?”卢西恩的视线在俩人中一转,已觉察到这俩人肯定是旧识。

[邻居。]言多必失,维克多也不多作解释。

战狼(三)

布赫村被一把大火烧掉后,村民不得不暂时迁居到抓捕战狼的营地。临时用的营地比小村庄更为简陋,妇孺和老人尚可住在仅有的几间有遮挡的树屋里,青壮年就只能在潮湿的林地上打地铺了。

是以,当卡帕带领着五十多名考生来到原本就已经够拥挤的营地时,就连卢西恩也有几分愕然。他没想到所谓的‘村庄’竟是如此简陋。

“我是布赫村的村长,查维兹。”一名年近七旬的老者拨开人群,走向考生中最显眼的卢西恩。

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卢西恩表示只是借用营地一晚以及少量的猎人,一旦捕捉完战狼幼崽,考生就立刻离去,不会给村民造成任何困扰。

在查维兹的安排下,猎人们挪出一片空地让步行了一天的考生歇息。

“村长……”卡帕凑近:“维克多回来了。”

“什么?!”老村长大吃一惊。

“就在考生群里。你看,和带头的那个年轻人站在一起,刚才他躲到角落去了。”

顺着卡帕的手指,查维兹果然在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比起五年前,不仅个头长高了,一张脸也更俊了。只是眉宇间藏不住的阴骘抹去了少年时遗留在记忆中的印象,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既显得冷漠又有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宛如一头独狼,孤独而危险。

根据傀儡尸的记忆,维克多很快就把又一个用怪异目光看着自己的老人对号入座。

原来他就是间接导致了伍德死亡的村长……

想到这儿,巫妖扯动嘴角,一向难有表情的脸也因为这个动作而变得杀气腾腾。

“虽然答应过父亲要照应你,但你最好不要在我眼皮底下胡来。”站在身侧的卢西恩适时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暗示它如果乱来自己绝不会坐视不管。

[我记得玛拉法典里有一条法规,杀人偿命。]

卢西恩眉头一紧,看向查维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复杂。

如果这老人和维克多母亲的死有关,他倒真的不便插手了。在律法管不到的偏远小村,私斗往往是解决个人恩怨的唯一选择。

[放心好了,不会让你难堪的。我去缅怀童年时光,你就不用跟来刹风景了。]将嘴角的弧度拉长,满意的看到老人脸色大变,维克多转身离开。

忙于照看考生分不开身,卢西恩只能任由维克多从自己视线里消失。

“村长,要通知狩猎队吗?”卡帕有点担心,如果维克多是回来报复的,这村子里的老弱妇孺恐怕会惨遭他的毒手。

“说一声也好,保持警戒即可,不要做多余的事。”查维兹有些魂不守舍,双眼直勾勾望着维克多离开的方向。

“可是……”

“是我们亏欠了他,卡帕。”长叹一声,老村长连连摇头。

虽然莉娅母子为村子带来了麻烦,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们并有实质性的危害过村民。而且,莉娅的死也与布赫村脱不了干系,即便是维克多要以此进行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布赫村原本就有规定,当村民威胁到整个村落安全的时候,其他人有权处置。”这条规矩自村子形成便有,来自远方的威胁让偏安一隅的小村庄陷入极大的恐慌中。

连续十天,每次都杀掉一头村中原本就不多的骑羊,夜夜巡逻的狩猎队连入侵者的影子都没看到,更不要提防范和捕捉了。无奈之下,他们只得遵循古制。按照神秘入侵者的要求,开始疏远本就和村民不怎么亲近的莉娅。

没有食物和水,已经卧床多年的女人很快就在疾病和饥饿中死去。就在大家都以为事情已经过了的时候,入侵者再次造访,并威胁必须将在米维拉镇做学徒的维克多骗回布赫。

所有成年的村民都参与投票表决,压倒性的票数决定再次牺牲个体保全大部分人。

就这样,查维兹写下了那封致命的告急信笺。

离村避祸的村民看到了映红天际的大火,等他们赶回来时,居住了几代人的树屋都烧得一干二净,这使得不少人仅有的愧疚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个都诅咒维克多带来了厄运,从他出现起,布赫村就没安宁过。

“你去哪儿?村长……”见发了会呆的查维兹起身,卡帕担心他想与维克多单独见面。

不行,太危险了。时至今日,维克多应该知道是村民出卖了他,老村长独自前去,必然是要吃亏的。

“想和他谈谈……不放心的话,你带几个人跟在后面吧。”

见查维兹坚持,卡帕也只好叫上几个留守在营地的村民一同前往。

※※※

顺着记忆一路北行,没多久,维克多就抵达已经变成废墟的布赫村。

数日前的那场大火让这个原本宁静的小村庄变成一片焦土,使附近的空气充斥着挥之不去的烟味与霉味。

在林间空地上,有一小块泥土呈现异样的深褐色。蹲下身,用手指轻触。浓烈的怨恨至今不曾散去,依然还徘徊在死亡造访的地段。

维克多记得,这里就是它吞噬年轻法师的地方。是它窃取他记忆的地方,是它以完整的人类姿态返回主物质界的地方。

那个与自己同名的年轻人至死都不闭上的双眸,以及满心的悲愤都真实的传递给了身为不死生物的它。

最是无情帝王家……最贫穷的平民百姓也比公爵的私生子强。伍德,死亡对你来也是种解脱,可以从此摆脱丑陋的情感,摆脱见不得光的身份,摆脱暗暗渴望却永远无法获得的亲情。

“你不该回来的。”

苍老的嗓音带着叹息在林间回响,打断了维克多的沉思。

用带着几分寒意的冷笑开场,巫妖缓缓转身,望向一路尾而来的查维兹。

[好久不见,村长。]

模仿伍德的口吻,维克多立在焦黑的废墟当中,苍白和略带病态的身形没有一丝萦弱,反而予人浓烈的萧杀感。

“你不该回来。”查维兹又重复了一次。

[我记得塔兰的法典上有记载,见死不救可是要判以两年以上的拘役。]

老村长身体微颤,前行的脚步顿住。

[看来是默认了呢。]舌棍在昏暗的光线里划出一道道赤红色的轨迹。

“维克多,你……”突然觉得呼吸不畅,查维兹的目光变得惊恐起来。

分不清炼金与法师的老人误以为巫妖对他施了法,而藏在暗处的卡帕在觉察到不对劲后立刻带着几个村民跳了出来。殊不知,维克多一直知道他们的存在。

冷哼一声,巫妖与四周的黑暗融合在一起。等卡帕赶到查维兹身畔,村落的废墟上已经没有它的身影。

“村长……”卡帕警戒的目光扫视着静谧的森林,除了不时从远处传来的一两声兽吼,没有其他响动。

“那孩子……他……已经不是原来的维克多了……”急促的喘息着,查维兹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睛也看不清东西。

“告诉狩猎队……咳……不要轻易……接近他……”最后几个字吐音不清,卡帕已经将耳朵凑到查维兹嘴边,都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眼看村长陷入昏迷,卡帕只能选择将他带回营地,好在那群考生当中有一位光明教徒,可以做简单的治疗。

待卡帕一行风风火火地带着查维兹返回时,维克多和其他考生一起坐燃起的篝火旁,在日记本上涂涂写写。

“卢西恩骑士,救救他!”卡帕将陷入昏迷的老人往柔软的草地上一放,年轻的圣骑士立刻将目光扫向不远处的黑袍法师。

“这是……”感觉到老人呼吸异常急促,卢西恩刚一走近,就立刻觉察到一股浓烈的邪恶气息。

“以玛拉的名义,退散吧,邪恶。”柔和的圣光耀起,查维兹像得了哮喘一向的呼吸立刻就平稳下来。

“是那小子干的吧?”

负责守卫的狩猎队大多都是年轻人,伍德对他们来说,是童年时期的嘲笑对象。即使他成为炼金学徒,也没有几个人把这个头衔放在心上。

“别冲动!”拉住跃跃欲试的猎人们,卡帕把村长的命令重复了一遍:“我刚打听过,他已经成为正式的法师,而且又是这次的考生,明里暗里都不应该正面冲突。”

“卡帕,你害怕了?”村长的幼子情绪最是激动。

“威廉,我不怕被你说成胆小鬼。但别忘了猎人的守则,绝不与强大的野兽正面相搏。况且……”担忧的目光转到还在做治疗的卢西恩身上,从华丽的甲胄以及高规格的徽纹上不难看出,这名年轻的监考官绝非等闲之辈。搞不好,还有可能弄巧成拙。

“怕什么,我就不信一个信仰玛拉神的骑士会站在维克多那边,是他先动的手!”名叫威廉的青年忿忿不平。

“但是……是我们先对他母亲见死不救的,而且……还骗他回来。”亲眼见到维克多使用舌棍,卡帕隐约猜到他的舌头可能与上次回村有直接的关系。

被割去舌头的法师,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啊。

“好……我现在不动他。”威廉眼带恨意的凝视背对着自己的维克多:“他不是要参加冒险者考试吗?不是要捕捉战狼吗?我让他知道,即便是像我们这样处于社会底层的猎人,也有办法让他栽跟头!”

战狼(四)

查维兹做了一个梦。

黄色的小雏菊开了一地,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莉娅?”

虽然有着一张平凡的面孔,但她身上恬静的气质是村中其他女子无法模仿的,所以查维兹一眼就能认出。

背对之人没有答话,也没有转过身来。

老人蹒跚的脚步走走停停,饱经风霜的脸上有愧疚。

为了保全村子,他不得不下狠心。

被村民疏远的那几天,简陋的树屋里没有传出一声咒骂,只有令人黯然叹息。

查维兹数次偷偷站在莉娅家的树下,听着她因病痛而忍不住的呻吟,还有思念儿子的低喃。几次想施以援手,却被家人与其他村民阻止。

是我们的自私害了你,如今你也要像维克多那样,对村民施以报复吗……

犹如一抹幽灵般屹立在村落废墟上的身影在查维兹心头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背对的女子终于转过身。

久病而苍白的皮肤变成了泥土般的深褐色,就像缺水的老树皮一样,皱折之深,宛如一块被拧成条状破烂抹布。

查维兹惊恐的大退了几步,呈现在他视线中的,不再是往昔温柔如水的微笑,也不是化不开的哀愁。这张脸比森林中的任何怪物都更具惊骇效果,米黄的脓水从眼窝、嘴角、鼻孔……任何一个有洞的地方流出,偶而还有几条蛆钻进钻出,恶心极了。

“谋杀……”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查维兹。

“不……我没有……”老村长惊恐万分。

“你们和杀手同罪……”

忽远忽近的嗓音在耳边直接炸响,震得查维兹肝胆欲裂,他只能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

“不是的……我们只是……被逼无奈……我也不想……”

“凶手!”腐烂的死尸步步逼近,伸出枯瘦的双手,死死掐住查维兹的脖颈。

“原谅我……莉娅……”无法挣脱的查维兹忘了自己是做梦,他大声呼喊着,拼命摆动四肢,试图摆脱梦魇的纠缠。

“村长!你怎么了?”

篝火旁,裹着一条毯子入睡的查维兹陷入噩梦之中不可自拔。他的喃喃自语先是惊动了在一旁守夜的卡帕,然后又惊醒了一些靠得很近的村民。

“醒醒,父亲!”威廉轻轻摇晃老父,却怎么也唤不醒他。

“我来……”警觉的卢西恩也听到了查维兹的呓语,他走至村长身旁,发现自己刚驱散的邪恶之气又死灰复燃了,而且比之前更为浓烈。

“你的保证一点可信度都没有!”觉察到这一情况后,卢西恩的语气也没了原先的和气,带着微愠的声调让四周的村民和几个凑热闹的考生都困惑不已。

[我可没有对他动过手脚,这老头是被怨灵缠身,怎么能怪到我头上。]漆黑如夜的黑袍在篝火旁悄然现身,吓得附近的村民纷纷躲避。

“维克多!”

威廉再也忍不住,正想上前揪住巫妖的衣襟。卡帕急忙从后方抱住他,阻止村长的儿子莽撞的举动,同时一双眼也谨慎地盯死维克多,防止他对威廉下毒手。

[我可不记得与你熟到可以直呼名字的地步。请叫我伍德,劳埃尔家幼子。]眯着眼,面无表情的陈述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小。

以前的维克多虽然沉默寡言,言辞却远没有现在这样犀利、恶毒。

“别吵了!别忘记这位老人需要休息。”

这声呵斥表面上是针对维克多,但在场之人都明白,卢西恩斥责的对象是冲动的威廉。

“哼……你嚣张不了多久的。”不时会到米维拉镇交换皮货的青年面带不甘的松开手:“你这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我们走着瞧!”

维克多用鼻孔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藐视人类男子对自己发出的威胁。

“你答应过我不会惹麻烦的。”卢西恩捂住额头,强忍住拔剑把刚当了两天兄长的男子劈成两半的念头。

[我承诺过的事,自然会遵守。至于查维兹……他做了什么要被恶灵纠缠,那就该问问这些义愤填膺的村民了。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瞥了一眼围作一圈的村民,维克多毫不避讳的言辞让卡帕急忙出声打断。

“咳……骑士阁下,村长只是劳累过度。”凑近卢西恩,无论是年龄还是思想都更为成熟的猎人向他解释了原因:“几天前,本村不慎被一场大火烧毁了,村长他忧心村民,所以……”

卢西恩的视线在拘谨的卡帕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散射到四周的村民身上。或多或少,他们眼里都有无法掩饰的愤怒,还有藏得极深的恐惧。

“明天的狩猎……”维克多和这些村民之间的纷争不是他一个外人能插手的,卢西恩担心这次的考试会因此受到影响。

“不用担心,即使村长身体不适也不会影响到这次考试的进程。引导考生捕捉战狼的工作,是由我负责。”卡帕诚恳的保证。

“那就一切拜托你了。”简洁的说了句客套话,卢西恩目光切向满脸鄙夷的维克多。接到暗示后,巫妖也不做停留,身形一如来时那般,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

“不要冲动,保全村子重要。”担心威廉会做出惹怒维克多的事,卡帕耐心劝说,让他不要乱来。

自幼就看维克多不顺眼的青年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狠狠教训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

※※※

“别说那老头的噩梦和你没关系这样无意义的谎话。”在距离营地不远处的地方站定,卢西恩负手而立。

“甘德尔·贾拉迪。”如幽灵一样现身,维克多只回答了一个名字。

半侧过身,卢西恩以目光发出询问,怎么又和他扯上关系了。

“甘德尔雇佣霜狼,目的在除掉炼金院长唯一的弟子,好让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能成费舍尔的唯一弟子。虽然我现在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但结果是二流贵族找上了二流杀手。他所雇佣的霜狼是由三名女子伪装,惧于黑暗精灵的威名,这个村庄里的村民接受了杀手的要求,集体疏远我卧床多年的母亲,至使她活活饿死。”

虽然出身贵族世家,见惯了阿谀和内斗,但自十二岁起就待在教廷的卢西恩还是不赞同布赫村民的做法。

“知道我的舌头怎么丢的吗?就是那老头修了一封急笺,说母亲病危,我一时不察,等见到尸体时已经晚了。尊敬的圣骑士阁下,听了这理由,你是否还会阻止我对那群自私的村人做小小的报复?”

“你想怎样?”听到维克多提及报复一词,卢西恩眉头再度皱紧。可别是屠杀全村才好。无论是作为大公之子还是教廷骑士,他都不能袖手旁观。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维克多凝望夜空的眼里闪过凌厉:“我要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逃不过良心的谴责,我要他们夜不能寐,困在梦魇的纠缠中不能脱身。”

“真正害你母亲的人是贾拉迪,你要报仇也该找他才对。”卢西恩不想扩大受害面积,即便只是梦魇,也会出人命的。

“哼……主犯和从犯虽然在罪责上有高低之分,但他们在道德的天平上分豪不差。圣骑士阁下莫非要我给你背诵一遍玛拉法典?”斜眼望向试图给村民开脱的卢西恩,维克多没想到他一反之前的雷厉风行的作风,在这种是非问题上拖泥带水。

卢西恩不吭声。

诸神太遥远了,大灾变至今已有千年时光。习惯了安逸的人类道德败坏,就连善恶的边界也早已模糊不清。例如他同意认下已经贴上亡灵标签的兄长这种事,不但圣力没有减弱,就连身为圣物的玛拉之光也没有任何反应……究竟是神对信徒的放纵呢,还是原本信仰之道原本就没有法典上说的严格?

他没有答案。

“还有半年……”轻抚着腰间的玛拉之光,卢西恩黯然一叹。

“半年?”正准备离开的维克多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不由产生了询问的念头。

“没什么,等你通过了最后一关再说吧。”似不愿多谈,卢西恩没有接着话题谈。

营地方向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呼喊声,卢西恩将还在作思考状的维克多丢下,独自赶回去。

半年……一个不算长的时间期限。这小子究竟在烦恼什么?会和他那个奇怪的‘理想’有关吗?

巫妖一边思考,一边隐没在黑暗中,对营地里发生的事完全没兴趣。

“不!我不是有意的……”

“原谅我啊……我也被逼无奈……”

“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

惊恐的哀求声在营地里播散着,被吓醒的考生纷纷挤作一团,见鬼似的看着一个个陷入噩梦无法清醒的村民。

除了负责守夜巡逻的猎户,绝大多数布赫村民都不约而同的做了噩梦。症状与查维兹相当,这让卡帕编造的谎话立刻穿帮了。

“只是身体不适?”

匆匆赶回的卢西恩一望便知,是维克多所说的诅咒爆发了。他瞪了一眼苦笑的卡帕:“看来这身体不适的病还会传染,等我回到圣凡塞缇斯可得把这奇怪的症状向大祭司详细的禀报才行。”

整整一晚,营地里回荡的都是痛苦的呻吟和呓语。

战狼(五)

天一亮,没有睡好的考生们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完成这次的测试。

村长查维兹已从噩梦中转醒,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刚一睁眼,就不顾双目的刺痛,急切的在一群嘘寒问暖的人群中搜寻。

“卡……帕……”嘶哑的嗓音唤来了他最倚重之人。

卡帕把耳朵凑近:“我在这儿呢,村长。”

“帮我……照顾威……廉……他性子太过急噪……”只是一晚,查维兹像是苍老了十岁。

“你不用担心,我会照看好威廉的。”明白老村长是担心自己的儿子与维克多杠上,卡帕刚一答应,查维兹就又陷入到昏迷中。

“一定要提高警惕。”向狩猎队的其他成员小心叮嘱,卡帕有点怕维克多中途脱离部队,跑回来实施报复。诸人连连点头,均表示会保护好村民。

带着忧虑,卡帕随考生一同出发,前往战狼活动的区域。临行前他扫视了一眼营地,没有看到威廉的身影,脸色不禁又阴沉了几分。

你可不要胡来啊,威廉。村长就只剩你这一个儿子了。

※※※

战狼是出了名的凶悍,加上群居的习性,一直是泰阿森林里最强势的物种之一。它们分为几个组群,散落在广袤的森林各地,但若说到捕捉幼崽,猎人们只会去一个地方——兽穴。不知道什么原因,所有的母狼产崽时都会返回这个洞穴。

没用太久,在卡帕的带领下,考生和卢西恩就抵达了目的地。

“瞧那儿。”指着前方,卡帕为众人介绍:“有没有觉得像远古的图腾崇拜?”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人们看到的了一块突起的白色岩石。乍一看,的确有几分像狼头,在一片青翠的林间格外显眼。

“幼崽呢?”卢西恩可没心思欣赏景色,维克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给他找麻烦,只想赶紧把任务完成,将这群人带回米维拉。

“狼头石下面有个小洞,无论间隔多远,母狼们都会返回这里生产幼崽。待会狩猎队会用烟熏的办法将成年狼引开,你们乘机进洞就可以抓到幼狼了。”卡帕严肃的警告:“有两点必须遵守。一是不要抓刚生下来连眼睛都没张开的幼狼,二是不要在洞里杀伤狼崽,否则后果自负。”

卢西恩听了卡帕的警告,已经踏出去的脚步又顿住。

“里面有什么?”

“传说中的狼王,一个活了几百年的怪物,对狼群来说等同于神一样的存在。我们一直遵守先祖传下来的规矩,即便是捕捉幼狼,也从不违反古时与狼王的约定,给予战狼族必须的生存空间。”卡帕再一次叮嘱:“虽是传说,但犯了这两条的猎人从来没有活着离开过,你们要小心。”

在洞口架起一个小柴堆,枯叶和干柴燃烧得很快,不一会就冒起一阵浓烟,熏进只有一个进出口的洞穴。

很快,一头体型硕大的战狼钻了出来,脆绿色的眼瞳盯着洞口燃烧的柴堆,它看了一会,又钻了回去。没过多久,陆续有大小不一的战狼从洞口钻出,迅速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里。

“好了,你们赶快进去,只有两小时的时间。”

卢西恩点了点头,第一个打头阵,猫着腰钻进了狭窄的洞穴,其余的考生也紧随其后。他们都听到了猎人的警告,加上剑蛛造成的阴影,除几个对自己身手颇为自信的,大部分人都决定遵守猎人的要求。

待所有人都进入洞穴后,从村子方向跑来一年轻人,带来了一条不好的消息。

“卡帕!威廉去兽穴了!”

“什么?”卡帕急得满头大汗。

威廉这孩子真是的,千叮万嘱叫他不要乱来,就是不听劝。

卡帕本想跟进去看看,立刻被周遭的猎人拉住,驱赶成年战狼以及照看营地都需要他,不能陪那群考生冒险。

“你留在这里,一有什么情况马上告诉我。”不得已,只好让前来报信的人留下,卡帕率领着其他猎人分头巡逻,准备把任何试图接近的成年的公狼赶走。

前行了一小段路后,出现在考生眼前的是如树根一样密集的岔道。洞穴里漆黑一片,不禁勾起了人们对矿道的记忆。

走在最前头的卢西恩铠甲散发着一缕缕金光,他腰上的圣物犹如一只火把,一闪一闪的,耀着明亮的柔光。

“就这里分开吧,你们依靠各自本领捕捉一头战狼幼崽,等我亲自过目后再放回去,严禁带出洞穴。”

“为什么?”命令一下,立刻有考生发问。

“一个战狼群有多少幼崽?我们把新生的幼狼都带走了,你想让这里的狼群绝种么?”话一出,提问的考生立刻遭到了周围人的耻笑。

维克多没有参与轰笑,能洞穿黑暗的双眸在逐一过滤四通八达的岔路后,选定了其中一条。

“有人抢先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考生纷纷回头,只看到一贯走在第一的黑袍法师留下的衣角残影。

※※※

仅供一人通过的洞穴是狼群挖掘,越到后面越狭窄,面对堵住去路的人影,维克多挥动舌棍。

[你父亲会伤心的,小劳埃尔。]

“受死吧,你这个带来厄运的混蛋!”猎刀铿锵出鞘。

不躲不避,巫妖站在地,任凭尖利的短刀刺向要害部位。

一声闷响过后,威廉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瞪着两步开外的维克多。锋利的猎刀竟然刺不进去,反而像是戳在硬石上,他的手腕甚至感觉到了刺中硬物时特有的抵触感。

改刺为劈,手中猎刀扫向更为致命的脖颈。

又是一声闷响,没有预期中的头颅飞落,没有预想中的鲜血四溅。

黑袍的青年站定不动,面上淡然的表情叫威廉后退几步。

“你……你这个怪物!”

“普通的凡品怎么可能刺穿我的躯体。”用两只手指轻轻一夹,架在脖颈上的铁刃立刻断为两截,就维克多刚向前迈出一步的时候,洞穴忽然开始摇晃起来。乘着它分神的机会,威廉向前一滚,从维克多脚下钻了过去。

风刃正要出手,洞穴深处传出一声近似咆哮的兽吼。

“哈~死在里面吧。”抬脚踹向暗藏的机关,事先挖好的陷阱使的整个洞穴坍塌,威廉看着已经被封死的狭窄通路,长舒出一口气。

维克多一除,父亲和其他村民的梦魇也该消除了吧。

巫妖没有被倾倒土石压到,它站在被堵住的洞穴旁,感应着附近生命体的距离。缺少空气或食物,对一个亡灵来说算不上麻烦。

就在它注意力集中到感知上时,无声无息的攻击划破空间,直袭维克多的后背。吃了一记重击,它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稳住身形。巫妖回头一望,就见一只体型毫不逊色于蛛怪的巨狼立在身后,银色的皮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比体型更惹眼的是它脖子上的两个脑袋,深蓝色的兽瞳里泛着难掩的怒火。

“布赫村越来越过份了,这次居然用一个浑身冒着死气的亡灵法师来做祭品。不过……我喜欢有挑战的食物。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打败我,要么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

“大言不惭。”吐出嘴里的泥沙,维克多指尖陡然变黑,枯萎之触已然出手。

银狼微微眯眼,左边的脑袋猛地大张,“噗”地吐出熊熊烈焰。贴身张开的结界虽然挡住了这次攻击,却也让巫妖的脚步停滞下来。

“是不是大言不惭,试过就知道了。”

※※※

卢西恩守在岔道口,瞥见威廉一身沙土的走来,脚还有点微跛。

“站住!”

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不死生物特有的寒气,卢西恩叫住擦身而过的青年。对方顿住脚步,表情显得极不耐烦。

“你对他做了什么?”

“哈?我不知道你说什……”威廉想打马虎眼,却在接触到骑士犀利的目光后将最后一个字噎在喉间。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但只要在考试期间,我作为监考官就必须负责他的安全。”

“信仰玛拉的骑士居然会想保护一个邪恶法师,这真是我这几年听到最好笑的事了。”威廉一边说一边向后退。他总觉得眼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对维克多特别关照,但愿他们不是熟人才好。

“我不喜欢无意义的重复。再问你一遍,你对维克多·伍德做了什么?”

或许是严肃的表情起到了作用,威廉没有隐瞒他刚把一个人活埋的事。

“他死定了!凡是被埋祭祀之窟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猎人的村落虽然每年都会固定带走一部分狼崽,但同样的,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活祭,以活人来作为献给狼群之王的祭品。虽然没人亲眼证实战狼王是否存在,但只要是被选做祭品的猎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兽穴。也正是因为这则传说,威廉才想到把维克多引到祭祀之窟。

战狼(六)

活了几百年的战狼遇上藐视生命的巫妖,结局没有任何悬念。

足已融化精铁的高温也只是让圆形的结界出现些微的扭曲,无法突破或是击穿多达数层的防壁。

银色巨狼再次张口,红色的火焰在算不上宽敞的低矮穴道里爆开,四散的点点红芒交织成细密的网状裹向维克多,结界在火网的紧勒下被挤压变型。左边的脑袋也在这时加入到战斗中,青银色的电光呼啸而至,像无数支利箭击打在结界之上。

夹击之下,魔法防壁有点吃不消了。在它彻底崩溃前,维克多抛出四颗形状各异的黑色石子。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动似的,这几颗不起眼的石子缔结出与身体等高的三角形立体结界,瞬间筑起的平滑镜面把雷火的双重攻击反射了回去。

发出愤怒的咆哮,银狼舍弃了魔法攻击,直接扑向巫妖。

“哦哦~恼羞成怒了。只是……你确定,在近战上能获得更多优势么?”比画了一个快得无法捕捉的手势,附着在指尖的枯萎之触立刻变化、延伸成一根黑色的长鞭。

银狼迅捷的躲过了维克多抽来的魔法鞭,它瞪着刚被触到的地方,泥土也经不住腐败的侵蚀,变成灰黑色的粉渣。

不愿承认自己实力稍逊的银狼利用迅捷的速度再次出袭。它先是虚攻了几次,然后在维克多甩动长鞭的一瞬,从背后把巫妖扑倒在地,两个头各自咬住一条胳膊,准备将其分尸。

“啪嚓!”一声,维克多的身体被一分为二,而银狼却没有停止攻击,两个脑袋疯狂的嘶咬着,很快就将这具人类躯体分裂为无数小碎块。

它的得意并没有保持太久,因为这堆碎肉块以飞速度凝结,很快又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型。银狼瞪着巫妖,不再认为它只是普通的亡灵法师。

“你不是被布赫村献祭的!”以这家伙的能力,怎么也不该被那群愚民捉到才是。

“我?只是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骗进来的无关人氏而已。”维克多的回答引得银狼呲牙怒视,带有威迫的视线丝对巫妖毫无威胁,它回敬了一记更为犀利的眼神,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滑出骇人的声线。

“死。”最简单也是最致命的诅咒。

银狼觉得周身的空气突然变冷,风停止了流动,就连活跃的元素也像是在一瞬间消失了,这种感觉就像跌入深不见底的巨大水沼。

黑色的虚影瞬间化身为手持黑镰的死神,鲜红却没有任何情感的血色双瞳里只有一个意念——夺取生命。

银狼畏惧了,从出生至今第一次产生了畏惧,源于活物对死亡的惧怕。它调转身体,想躲回魔法生物和元素所居的虚空。无奈四肢被牢牢凝固在干燥的地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比人型时高大了许多的巫妖步步逼近!

“不愧是活了几百年的生物,生命力如此充沛,以至于我的诅咒没有立刻生效。”平静的陈述使尚未完全绝望的银狼疯狂的扭动身体,刺骨的寒意从四肢逐渐向躯干靠拢。它很清楚,当寒意侵蚀到心脏,也将是它的死期。

“唔……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很突兀的,巫妖像是想起了什么,侵蚀的寒意也略微延缓。

感觉到生命的气息猛然增,维克多想起了来布赫村的目的——捕捉战狼。忙于和这头魔狼打斗,都快把正事给忘了。名义弟弟亲自寻来,它却还是两手空空,说不过去啊……

“我可以不杀你。”这一句让银狼看到了生的希望,而维克多的下一句让它气得直打颤:“但相对的,你也得付出值得我留你下性命的契约才行。”

“我不当魔宠!”这是何等的耻辱,堂堂的战狼王要给一介巫妖做魔宠。

“是吗,那你还是去死吧。”

谈判破裂,迫人的寒冷再度侵袭,比之前的速度更快。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紧,随之而来的是呼吸不畅。

死亡的威胁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尊,银狼在心脏被完全侵蚀的瞬间屈辱地低头了。

“明智的选择。”巫妖放低黑镰,死亡的侵蚀也随之退却:“生命之有一次,暂时的屈辱可以换来更多的时间和更强大的力量。”

“你这是赞同我变强之后把你彻底消亡吗?”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原本光滑的皮毛在经历过这一次蹂躏后失了原先的光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黑暗一族只信奉力量至上这条法则,弱肉强食而已,没什么好解释的。”

明明是平淡的语气,但银狼仍感觉隐藏在字里行间的自傲。

哼……我们走着瞧吧,我期待把你永远湮灭的那一天。

渐渐恢复元气的银狼在心里默默发誓。它低下头,巨大的脑袋轻触维克多左臂的同时,也念出自己的真名。

“吾名塞伯利恩,战狼之王。”

“维克多·圣歌·诺丁,死亡吟唱者。”

圣歌?

名为塞伯利恩的双头魔狼微怔。

被誉为永远的祭司的圣歌一族?

难怪……输在一名侍神者手上,也不算太难看。

“你这副模样我可带不出去,外面还有一个顽固至极的家伙。”比起毛茸茸的蛛怪,两个脑袋的战狼所带来的惊悚感一点也不少。

银光一闪,塞伯利恩的身躯迅速缩水,变成普通狼崽大小,只是仍然是两个脑袋,好在体型上的变化让它多了几分可爱感,完全无法和之前威风凛凛的狼王联系在一起。

也就在银狼变化的一刻,被沙石掩住的通道轰然塌陷,卢西恩探进半个身体,表情极位不耐。

“没死就快出来。”

※※※

集合地点早已聚集了不少考生,他们有的空手而回,有的怀中抱着不停挣扎的幼狼,见到卢西恩后纷纷将自己的战利品递出。

不过,在看到黑袍法师又一次与监考官一同出现,人们心里的不满再次升级。

“考官,这家伙违反规定!”

二组的一名战士壮着胆子指责正打算先行离开的维克多。在它身后,跟随着变化成普通幼狼大小的塞伯利恩。很少有人注意到,当这头长着两个脑袋的小狼出现后,原本狂躁不安的幼崽纷纷安静下来。

战士的不满激起了诸人的愤慨,纷纷出声附和。

正在逐一记录通过第二关考试名单的圣骑士按住狂跳不已的太阳穴,喊住了正朝洞穴唯一出口走去的巫妖。

“你最好解释一下后面的那个小……家伙。”塞伯利恩的变形无法隐瞒住拥有圣物的卢西恩,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头看似可爱的幼狼真正的形态。

[这是我新收的魔宠。规定只是不许将幼崽带出,没有包含属于私有物的魔宠。]

“犯规!犯规!”维克多嘴角的冷笑激起了更多人的抗议,他们大声嚷嚷着,对这样的结果很是不满。

“他没有犯规!”忍耐到达极至的卢西恩也爆发了:“再吵就视你们藐视考官!取消参考资格。”

“你……你不敢……这才第二关……”考生不信圣骑士正敢在第二关就把所有人都涮掉。

“以往的考试中不是没有先例,不信的话可以试试。到时候只要向总部说这一届的考生资质太差,你们觉得总部是会相信我,还是你们?”反之这一届的考生里除了维克多那家伙,也真没有几个可造之材。后几句,卢西恩只能在心里念叨。

“走着瞧,还有两关,我就不信你能让所有的考官都包庇你!”先前发言的战士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维克多。

想起返回米维拉即将面对的下一关,再看习惯性发呆的巫妖,卢西恩不禁叹气。

父亲吩咐务必要让维克多通过这次的考试,看来是铁了心要将他塞进晶曜学院。魔法学院的那些糟老头子可不是傻瓜,他们能同意一个已经变成不死生物的法师进入学院吗?

况且……最后一关是由总部亲自督察。爱奥西恩尚且不说,光是拉姆德那关就过不了。父亲啊,他能不能过最后一关都不知道,你怎么如此笃定维克多能拿到冒险者之证。

当维克多领着塞伯利恩走出兽穴时,以卡帕为首的猎人都吃惊到无法言语的地步了。

村庄里自古就流传双头战狼的传说,没想到真的存在,而且……还是以幼崽的形态。

威廉看维克多的眼神更加诡异,完全把它当怪物。

[祝你们有个好梦。]

临行前,维克多言行彻底激怒了布赫村的猎人,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长弓,箭已上弦,就在即将射出的时候,老村长查维兹拖着虚弱的身体赶到。

夜岚(一)

威廉急忙上前扶住老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若要报复,就冲我一个人来好了,别牵连无辜……”连咳了几声,查维兹依然抱着牺牲自己挽救村子的念头。

村民亏欠这孩子太多了,如果可以,他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全村。

[牵连?好一个无耻的用词。]瞥了一眼四周幸灾乐祸的考生,维克多上前一步:[你敢当着来自教廷的圣骑士的面,将几天前发生在这里的事公之于众吗?]

“圣骑士?”村长的目光扫向考生中唯一没有沾染上尘土的卢西恩,他超然的气质与闪闪生辉的盔甲加重了神圣感。

[没错,我是个一个私生子,但这不是你们欺凌我和母亲的理由。十数年来,将我和母亲赶到村中最偏僻一角居住也就算了,就连苛扣每月分发的粮食我都可以忍。可你们居然为了保全自己的村子,将一个卧床多年的病人活活饿死,这是生为人类该有的行为吗?母亲死后,你们非但没有告诉我实情,反而只想到如何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甚至为了掩饰自己的恶行将我骗回村中,妄图借杀手之手实施灭口,作出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你居然敢说无辜?]

书写在空气中的文字立即在考生中引发争议,这些人虽然看不惯维克多的傲慢,但对于布赫村的做法也不苟同。

“你、你胡说!”感觉到考生射来的怀疑目光,威廉口吃的辩解。

[胡说?在时间系的法术中,有一种可以通过大地、空气的记忆还原数天、数月、甚至是数年前发生过的事,要不要我给这些人展示一下你们的所作所为呢?]

“一派胡言,我才不信有这种法术!”虽然嘴里说不信,但威廉闪烁的目光却显示出他的心虚。

“住口,威廉。”查维兹低喝一声,阻止儿子继续发言。

[在后悔与恐惧中度过余生吧,杀人凶手没资格谴责我释放自己的怨恨。]

“不,你不能……”卡帕因为守夜还没经历过噩梦,但他同样不希望整个村子的人都夜不能寐,每天都被噩梦纠缠。

[为什么不能?你们夺去了我唯一可以相依为靠的母亲,夺走了我唯一拥有的、属于自己的天赋。]吐出剩余的半截舌根,满意的看到卡帕惊惧地后退:[你们真以为每天夜里潜入村子的家伙是霜狼么。那不过是米维拉镇上三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所伪装的假货。邪恶者?堕入黑暗?若不是你们将我逼至绝境,我又何必舍弃人道、成为与邪恶为伍的邪恶法师?本想等进入晶曜后就将母亲接走。是你们!是你们一手造成现在的局面,若真要抱怨,就怨恨你们那颗既没有宽容又自私的心。]

带着怨愤的言辞句句犀利,给予了原本就心怀愧疚的查维兹致命一击。他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在道德的天平上,你们并不比我高尚。]不顾若有所思的卢西恩和哑口无言的其他考生,维克多愤然离去。

“村长……”卡帕和所有村民一样,都担心今后是否每夜都要与噩梦为伴。

无力的摇摇头,查维兹对这样的结果已经不敢再有什么异议。以维克多的性格能忍到这个地步已属难得,还是乘他改变主意前离开吧。

他没有忘记刚才看到的双头银狼,连狼王都被带走了,这地方已不再适合以捕捉战狼为生的猎人居住,是时候换个定居点了……

※※※

这一轮被涮下的考生不算多,勉强有四十五人挤进第三轮。当疲惫不堪的众考生返回位于米维拉镇的冒险者公会时,首先看到的是临时搬到大厅里的巨型魔晶石,以及三面超大型穿衣镜。

“下一关考的是学识吧,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出现……”曾有过考试经验的几名考生聚集在一起,颇担忧的看着摆放在大厅里的魔晶石。

魔晶石是魔法传影必不可少的重要工具,在以往的测试中,它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最后一关“面视”的启动。

问题是,这一届的五关考试已经将体质与生存能力合并了,难道连学识也要再次缩水吗?

一部分原本抱着利用丰厚的知识扳回点分数的考生不禁绝望了。

“因为帕安神官死亡的缘故,我们浪费了三天的时间,所以这次的考试内容也不得不稍做调整,总部临时决定将剩余的学识和最后一关面视结合起来。负责监测的考官也将由身处总部的三位代表亲自出席,不想被直接剔除的,等魔法传讯连接后不要乱说话。”巴菲为这次的变动做了简单的说明。

刚一宣布完临时变动,魔晶石就发出共鸣的“嗡嗡”声。晶石光华的表面由暗转明,一道光芒注入中间的镜子,折射出一名身着白袍的中年男性的影像。紧接着,左右两面镜子也各自映照出一人。

“爱奥西恩。”位于中间那名男子温和的嗓音以及身上所穿绣有圣光图徽,都明确的表示出他隶属教会。

“拉姆德。”左边满脸皱纹的老头满脸郁色,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与教廷的人相比,他的服装就花哨得多,挂满了各种价值不菲的魔晶石。

“萨夫。”右边的男子身着轻便的皮甲,表情在三人中最平易近人,也最年轻。

以极其简练方式自我介绍身份,由于帝国和教廷催得紧,三大公会的代表也只好提前进入到最后一关。

“由我开场你们不介意吧?”经过上次的争执,爱奥西恩与拉姆德的矛盾激增,二人谁也不搭理谁。萨夫只好站出来为这次的变动解释。

“诸位,相信你们也知道这三年一次的冒险者考试最终目的是什么。由于时间紧迫,我们不得不采取非常策略。咳……我也不废话了,直接告诉你们大致的内容和标准。首先请你们按照分数由地至高的到魔晶石前站定,这最后一关不但要考心智,亦要看你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在萨夫讲解的时候,巴菲和卢西恩将前两次测试的结果写到被临时征用的公会任务榜上,众考生也自发的以此为依据重新站位。

“所谓的面视呢,其实由公会管理层统一出个题目,让应届考生根据命题来回答。过关的标准很简单,根据你们的回答的满意度给分,如果这一关过不了……那就意味着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有意见的可以现在提,稍后我会公布这届面视的题目。”

“我有问题。”佩雷尔第一个举手:“怎样才能分辨一个人是有用之材?仅凭几个问题或是几关测试的分数并不能做出准确判断。”

萨夫顿感头疼。

这问题若换做其他人可以当做藐视考官置之不理,可由这一位提出就不好糊弄了。

“分数的高低和考官印象完全是根据题目来决定,我们不会徇私,所以在人员的审核上请放心。毕竟这个测试的最终目的不仅是给各位提供一个一跃成名的机会,亦是各国筛选人材的途径之一,我们非常慎重。”爱奥西恩终于开口,表示公会不会做假,更不会给予特殊照顾。

“冒险者公会无论是成员数量还是实力一直领先于其他公会,但是近些年这种趋势有所下降,原因很简单,就是参加的人在逐年递减。作为即将成为新公会成员的你们有能力、也有义务为公会的壮大做出应有的贡献。这次的题目围绕着‘提高参加考试人员的数量’以及‘如何让三大公会内部达到完美的平衡’为主题,谈话限时为半小时。

你们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好的提议不但可以通过让你们通过这次的测试,公会甚至会采纳你们的建议,明白我的意思了?请每一个念到名字的上前来,不用担心你们的话会被其他人听到,魔晶石旁边会张开一个小小的隔音结界。”萨夫朝巴菲点点头,他立刻让早已待命的法师到指定的位置站好,一个小小的隔音结界在倾刻间张起。

一直没有说话的拉姆德这时伸手遥指大厅上的任务榜,排在第三的名字随之亮了起来。

“珂林·拜尔?”佩雷尔对这个名字有点眼熟,身为禁卫兵的萨拉奇小声的报告。

“就是和我们一组的那个老头……似乎是魔法协会的成员,位阶比伍德还高两阶。”

“高阶法师?”佩雷尔更惊奇了。

作为进阶法师的维克多·伍德参加冒险考试已经是极限,作为拥有自己法师塔的高阶法师为什么会参与到只是初级的冒险者考试当中?魔法协会的那些老家伙又在玩什么花样……

身着红色长袍的老者拨开人群,走到魔晶石与镜子之间的空隙处。他一出现,萨夫和爱奥西恩都不禁脸色微变,同时将凌厉的目光扫向嘴角带笑的拉姆德。

夜岚(二)

当着众考生的面,爱奥西恩和萨夫都不便指责拉姆德作弊。

珂林·拜尔在普通人当中算不上名人,可对冒险者公会来说却是如雷灌耳。

他曾连续参加了五次初级考试。没有通过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能力太弱,而是每次都杀掉当届考官而导致除名,以至于后面这几届所派的考官都是各自领域的强者,以避免再出现考官被杀的尴尬。

公会内部的三大势力彼此争斗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由于都有足够强硬的后台做靠山,在招揽人才用的初级考试中为了拉拢考生至各自麾下、顺便抬高地位,佣兵工会和魔法协会可没少出过阴招,而圣殿同盟则因为身份超然,因为秉承中立渐渐落了下风。

拉姆德这家伙,居然玩阴的!

萨夫瞪着坐在几步开外的老头,花费了好大气力才忍下心头勃发的怒火。

这一届考试因为有诺丁帝国继承人的参与,自是不宜让皇子看到内讧。但凡与危险沾边的考生都在参加时就被强制排除了,所以前两关的考试过程中不但没有出现太血腥的场面,过关的人数更是少的可怜,与往年简直没法比。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从三位代表的脸上觉察到异常的巴菲和卢西恩,都不约而同地朝还不知道有危险的佩雷尔缓缓移动。

“距离整点还有一点时间,在这期间好好思考一下该如何回答吧。”拉穆德无视身畔射来的严厉目光,继续扩大他得意的笑容。

紧闭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卢西恩回头一看,却是费舍尔,他表情肃穆的朝自己招了招手。

“去吧,这里有我看着。”巴菲颔首,表示他一个人没问题。

“什么事?我这里走不开。”博得同意后,卢西恩走终大门旁,低声问道。

“从辉光城传来消息,费尔南德斯让我第一时间通知你。娜雅怀孕了……”

远远观望的维克多立刻感到圣骑士在极短的瞬间,不止身体、就连思维也产生了动摇。但他很快凭借着坚定的意志恢复平静。

“知道了……”卢西恩侧头,正好与巫妖的视线撞到一块。

同色翠绿的眸子里包涵了维克多迄今为止在名义弟弟身上发现过最多的负面情绪。不甘与无奈,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较以往圣灵的姿态多了几分人味。

瞥了一眼吸引住众人眼球的红袍老头,维克多快步走向正眉头紧皱的费舍尔与卢西恩。

[我想,你们不介意向我稍作解释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费舍尔推开了大厅一侧的偏门,单独的小间很适合秘谈。除了巴菲,谁也没有注意到场大厅少了平时是焦点的两人。

“娜雅是谁?”费舍尔的嗓音不算大,但维克多可以根据口型辨别出他说的大部分词句。

“佩雷尔异母弟弟穆塔的妻子。”卢西恩抬手,制止了费舍尔的说明,亲自作解释:“穆塔是帝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虽然前面两个孩子都没活着出娘胎,但不可否认他是前三顺位继当中唯一有子嗣的。至于佩雷尔……虽娶妻已两年,却一直没有诞下合法的继承人。”

他将异母二字咬得特别重。

“另一位王子殿下么……”维克多先是一怔,随即吃吃的笑了起来:“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怪不得……哈哈……”

“维克多!你笑什么?”费舍尔对于弟子突如其来的大笑困惑不解。

“没想到你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教皇之位,去竞争难度更大的皇帝宝座。”

卢西恩将手搭上玛拉之光,眼神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森冷。

“帝国律法明确规定了,身兼二国以上继承身份者,举行成人礼后要强制继承父系一方。”将苍白的手掌按在胸口,维克多用略带傲慢的表情继续刺激卢西恩:“即使现在遵守教义将我这个邪恶的不死生物除去,也改变不了你注定只能做一介公爵的命运。”

这条律法在有效的防止帝国因为联姻而造成分裂的同时,也意味着卢西恩将只能继承塔兰大公的爵位,这是他在排名前三的继承人中最大的劣势。

“费舍尔叔叔,我想和他单独谈谈。”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卢西恩终于忍住将维克多砍成碎片的冲动。

“你们可不要乱来啊……”知道自己劝说起不到多少作用,费舍尔退了出去。

“就身处偏远山区出生的平民而言,你知道的太多了。”塔兰距离诺丁数千距之遥,不应该知道帝国这么详细的律法才对。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也保持基本的礼仪,卢西恩。对我的称呼请在兄长或大哥中任选一个。另外,博学只是操法者的基础而已。”

唇枪舌剑的第一轮维克多以微弱优势胜出,卢西恩死死的盯着巫妖,灼灼的目光似要将它的身体烧出两个洞。

“你这完全是多余的担心,佩雷尔既然是合法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那么他就有一个谁也扳不倒的靠山。”

“谁?”卢西恩一时间没想明白维克多话中的暗示。

“阿尔贝雷希特。”对于他的迟钝,维克多送上带着轻蔑的讥笑:“这位铁血大帝可是出了名的痛恨私生子。既然你说第二顺位继承人和佩雷尔王子不是一母所生,那么他必定是皇帝和情人的爱情结晶。你的高龄祖父在国内政局交换的微妙时刻会不会跳出来呢?啊~听说他自从儿子登基后就再没公开露过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一语惊醒梦中人,卢西恩按住剑柄的手松开了。

虽然名义上穆塔是第二顺位,但非皇后所出的他的确一直被祖父讨厌,皇帝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逾越祖宗规制……

想到这儿,卢西恩看向维克多目光又添了几份复杂。言辞犀利、冷静理智是异母兄长给予他最深刻的印象,现在又得增加一个学识丰富。

“就算如此……”他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困惑说出口。

卢西恩虽有天才之名,但终究只有十七岁。在六神无主的情况下,只能选择相信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尽管他本身对这位兄长没有任何好感。

“什么?说大声点,我听不到。”维克多做了一个没听清的手势,让卢西恩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止不住地往上蹭。他明白,这是在报复自己在前往布赫村时对它的‘关照’。

“就算如此也不能化解我的危机!半年后,佩雷尔就年满二十,等他当上皇帝局势就无法挽回了。现任皇帝可是最宠他和情人所生的穆塔,当年不顾国内的反对声浪,硬是将其立为第二顺位。即便佩雷尔有什么不测,皇帝的位置也轮不到我。”这正是卢西恩在布赫村提到过的‘还有半年’。

费尔南德斯借助着诺丁帝国的助力,让塔兰在二十年完成了一百年也不可能达到的飞跃,而作为他继承人的卢西恩梦想比父亲更难实现。

“阿尔贝雷希特不仅是我的祖父,更是我誓要超越的目标。”诺丁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一直是卢西恩的偶像。

“哈……我还以为你的目标是成为教皇呢。”在今天之前,维克多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我是该赞雄心壮志呢?还是称之为好高务远?”

“我知道这是个难以实现的目标,但在没有努力过之前,我不会放弃。”

看着卢西恩眼里的坚持,维克多沉默了,没有继续施展语言攻击。

根据帝国律法,贵族必须在二十岁行成人礼,和民间略有不同,贵族的成人礼意味着结婚。

门德尔公爵为了避免在改变顺位排列前失去继承权,在卢西恩十二岁时将他送进教廷。虽然有效的避免了因为结婚而丧失继承权,但是……教廷不得结婚这一项规定也着实让人头疼。如果不在年满二十岁前辞去教会职务,那卢西恩就只能当一辈子的圣骑士或教皇了。

虽然享有和皇帝同样的尊崇,但宗教上的庇护只是一时,不能保障塔兰在卢西恩退位后继续存在。所以费尔南德斯瞄准了诺丁帝国的王位,立志要将儿子送上皇帝的宝座。

“第二顺位继承人不足为惧,他不过是依仗着现任皇帝撑腰,一旦你大伯过世,无论阿尔贝雷希特大帝是否还存活,帝国内部的贵族以及各派权臣都不会同意一个私生子登上皇位。再说了,距离佩雷尔殿下满二十岁、正式继任皇太子还有半年的时间呢,在这期间发生任何意外都是有可能的。”隐晦的用词让卢西恩微微一震,他抬头望向从没有给予过信任的维克多,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言论。

“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是兄弟唉,卢西恩。”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只是死水一般的双瞳里隐藏暴风骤雨让卢西恩不禁怦然心动。

能相信吗?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兄长。

就在几天之前,他们还发生过一次死斗。

能吗信……

已经变成亡灵的他,理应会抛弃生前的所有亲缘和情感。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虽然我成功上位会对你大大有益,但如果失败了,即使身为巫妖也无法逃脱帝国的惩罚。”这正是卢西恩无法想明白的地方。

到底维克多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会想帮自己?而且又那么笃定能在半年内成功除去上头的两名顺位继承人?

“理由吗?我讨厌阿尔贝雷希特,就这么简单。我想要颠覆他亲手建立的帝国,想要彻底摧毁他那无聊的纯血论。”巫妖将双手拢在宽大的长袖内,面无表情的提醒:“半轮的时间到了。我能不能办到?用什么方法不使你被怀疑?那些都是后话,至少现在请让我将这场考试完成。”

夜岚(三)

当维克多和卢西恩从偏室里出来的时候,正巧迎上了佩雷尔焦灼的目光,随行的年轻侍卫萨拉奇正凑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从皇子不自然的表情不难看出,他已知晓异母兄弟再次有了子嗣的消息。

足以在帝国内卷起风暴的变化让他开始坐立不安,再无心思玩微服。

“叮~~”

巴菲摇响了手里的小铃,宣布考官给出的准备时间结束。

珂林·拜尔睁开半闭的双眸,精光烁烁的眼瞳很难和他的年纪联系到一块。

“那么,拜尔先生,请针对这次的命题阐述一下你个人的看法和建议吧。”依然是由萨夫开头。

“我觉得应该把每三年一届的冒险者考试修为一年一次。”珂林·拜尔的提议很简明。

“这个提议算不上新颖,早在百年前就有人提出过。”爱奥西恩突然插嘴,立刻收到拉姆德的瞪视。

红袍法师并没有因为爱奥西恩的发言而表现出尴尬或不悦,他只是撇了撇嘴:“考官大人,我只是倡议。而且,您刚才也说了,这次的题目是‘提高参加考试人员的数量’以及‘如何让公会内部达到完美的平衡’,我的意见并没偏离主题。”

“咳……请继续。”萨夫只得再一次跳出来做和事老。

“公会近些年参加人数的不断减少其实和三年一考不无关系。不论来考生身份如何、目的如何,三年的等待太过漫长,就算是以杀戮为乐者,也会放弃这个不必受世俗规范约束的大好时机。”

“你这算是抗议吗?以杀戮为乐者称得上对你最真实的描述。”爱奥西恩一反往日的淡然,对拜尔处处刁难。

“请大祭司约束自己的言行,不要给考生不必要的压力。”拉姆德大声斥责,可白袍祭司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慎言、慎言。”萨夫觉得无论是作为监官还是代表公会的高层,都不该在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论调。

“大祭司或许看我不顺眼,但对于一名邪恶法师来说,我的行为完全符合本阵营的条规。正如你信奉善良、痛恨恶者一样,我的本职亦只是杀害善良之物。”说完,法师微微一躬,不过他脸上得意的笑容却没有带着一丝敬意:“建议按照你们说的提出了,至于执行的力度,呵呵……那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如你所言,冒险公会早在百年前就知道自己的弊端,为何迟迟不予修改?既然连作为管理层的各位代表们都无法做到内部均衡,恕我说一句不敬的话,如此混乱的管理迟早要垮,不如乘早解散。”

“喂~喂~喂,你也注意一点。”这次爱奥西恩没有发难,倒是萨夫有点沉不住气了,忍不在心里又将魔法协会的代表臭骂了一顿。

拉穆德这白痴!就知道给我和爱奥西恩使绊子。珂林·拜尔这类危险人物通常在禁考后没有经过准许是不会再获得参加的资格,唯一能允许他再次获准参加的就只有公会最高职权的三位代表。爱奥西恩不会放一个杀人如麻的邪恶法师进初级考场,而在自己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就只有拉穆德拥有这项特权。

这老混蛋……真想搞砸这一届的考试吗?

听不到声音但可以辨别唇语的维克多对于珂林的独到见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讥讽的冷笑。

如果疏导有用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了。

早在知道这次的命题前,它就想好了一个针对费舍尔‘夙愿’的计划,用在这里真是再合适不过。

“像冒险公会这样的体制,能存在到现在已属奇迹。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管理或统治者往往只需要一个,要想彻底解决平衡问题,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屏弃过去的旧有体制,这样或许可以存在得更长久一些。”拜尔双唇一开一豁,毫无顾忌的讲述让三位考官的继续保持一喜二忧的神色。

终于,爱奥西恩忍受不了邪恶论调的荼毒,他伸手一指,点到了第二名的佩雷尔。

“阁下。”巴菲很无奈的举起手:“这位考生因为一些私人因素,已经退出比赛了。”

维克多视线一扫,果然考生中已没了皇子殿下的身影,当然,也包括那名总是大大咧咧的侍卫。

“那么……请第一名上前来吧。”待萨夫看到出列之人的穿着,不禁脸色微白。

怎么又是法师?

爱奥西恩虽然面无表情,但从他眉头加深的皱折来看,显然也不满意第一名又是法师。

维克多在众多议论声中走上前,举起了让拉姆德由得意转为吃惊的舌棍。

“这、这……无舌者?!”

“长老,你这算鄙视同袍吗?”萨夫幸灾乐祸的表情让老法师脸色由红转青。

“胡说!我只是……比较吃惊而已。”

“哼……”身为祭祀的爱奥西恩发出一个人人都理解的鼻音。

“你们……算了。你上前来,速度写,时间有限!”拉姆德没处撒气,只得全都倾倒在维克多身上。

维克多提起舌棍,仅用一句就让所有人像看怪物一样瞪着它。

[我的提议是让炼金院和阴影公会正式加入冒险公会。]

不止是三名公会高层代表感到震惊,就连巴菲也大感意外。费舍尔则是神色阴郁,不知道在想什么,卢西恩托着下巴,看巫妖的表情很是诡异。

“继续。”爱奥西恩对维克多的提议很感兴趣,拉姆德想阻止,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我这个提议其实也上建立在一年一考的基础上。考生数量的减少,其实是因为时间间隔太长。公会一直没有改进,原因就在内部划分不均。让另外两个公会进驻,表面上是分化原有的权利,但实际上却是增加冒险公会的委托数量。

炼金院无论是战时还是和平年代,都是魔法产业不可缺少的重要提供和制造机构,各种药水、魔道具、以及晶石加工都是靠炼金术士完成。如果能囊括这重要的后勤补给,对冒险公会只会是如虎添翼。至于阴影公会……虽然圣殿同盟并不喜欢他们,但不可否认的是,世界上有光的地方必然就有影。连至高的光明神都无法完胜黑暗之后,那以教廷为首的同盟方又何必监持这种无意义的敌对,毕竟有很多事不能光只依靠仁慈和感化就能完成。

当然,阴影公会的加入不只是一个陪衬作用,贵族是他们最常见的顾客,在收集情报上,我相信阴影公会无论是战时或和平年代都是一流的。其他的,还要我继续写下去吗?]

珂林·拜尔颇有些惊讶的看着就站在身旁的青年男子。在做了一番仔细的观察后,他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到嘴的反驳又咽了回去。

“你的提议不错,但在根本上还是没有解决公会最大矛盾。就是因为酬劳的划分不均,所以公会这百多年来一直没有新的变革,渐有被其他公会超越的趋势。”萨夫站了起来,表情是从建立起魔法通讯后前所未有的严肃。

爱奥西恩闭上眼,似在思考。

拉姆德则用眼睛死死瞪住维克多,仿佛它多长了一个脑袋。

[根据我的调查,冒险公会是以接受委托的一方来计算最终酬劳。这本无可厚非,但随着人类对魔法的依赖,魔法协会的委托占据了整个公会的委托总量的近五成,对佣兵公会以及圣殿同盟来说,是不小的打压。时间一长,这两派系直接接受任务的最底层肯定无法接受,矛盾也就因此产生、加剧。

让其他两个公会加入,增加委托是其中一个目的,但最主要的,还是打破多年来的僵局。不再以委托任务方作为酬劳的获得者。所有任务均分为五份,无论接到的任务酬劳是多少,委托的是哪一系,其他的都可以获得相应的酬劳,从总体上来说可以暂时解决因为酬劳和任务接洽而引发的矛盾激化。]

“你的提议,五十年前也有一个人说过。”终于,爱奥西恩开口了。

“大祭司!”拉姆德低喝一声,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这不是很好嘛……”萨夫长舒一口气:“我决定了。”

“喂!你也乱来?”拉姆德这下坐不住了,从坐椅上跳了起来,指着佣兵会长质问:“别忘了,他还没死呢。”

“他退位很多年了。大长老,再不改进,不等帝国找麻烦,公会就先就要解体了!”

大厅上的人因为隔音法术的作用听不到三名公会高层的对话,只能看到维克多用舌棍书写的文字。就在大家琢磨头三名的成绩到底如何时,隔音结界被撤除了。

“恭喜你过关了,年轻人。”爱奥西恩向维克多点头致意。虽然不太喜欢这人,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很有胆量,而且所提的建议也将会是这一届中最好的。

[导师,记得遵守承诺。]

看向站在角落里的费舍尔,维克多用舌棍提醒他曾承诺过的话。

夜岚(四)

“你也太大胆了!”

将维克多拉至偏厅,费舍尔劈头就是一句斥责。

“哦……大胆?”这是它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评论了。

“阿尔贝雷希特大帝在五十三年前就曾针对冒险公会作出过类似的评价。”

“呀~没想到我和他有同样的见解。”

“胡闹!你知不知发言不慎会被……”费舍尔刚比了个砍头的姿势,猛然记起弟子已经不是活人。无奈的撇撇嘴:“好在这次的考官都还算开明,而且大帝也已退位多年,帝国应该不会追究。”

“笑话。只是意见相同,便是冒犯到他的威严吗?阿尔贝雷希特也太抬高自己的位置了,他以为自己是谁,神祇?”

更为大胆的言辞让费舍尔连连摆手。他怎么忘了徒弟偏激的性格,尤其对贵族看不顺眼的。

“虽然费尔南德斯会向晶曜学院施压,但你刚才的那番话或许会让顽固的魔法协会改变主意。所以我一直提醒你,要慎言啊。”费舍尔担心的不止是帝国方面的敌视,原本以维克多无舌者的身份就难进入学院,现在又加一条对阿尔贝雷希特大帝不敬……实在是太危险了。但愿帝国皇室饲养那群猎狗不要盯上维克多才好。

“你这些话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听到。”卢西恩推门而入,递出一块拇指大小的水晶:“我得回圣凡塞缇斯了,你如果有什么事,就用这个联系吧。”

考试已完,他必须要起程。临行前送出自己平常绝不轻易拿出的联络道具,毕竟像他这样复杂身份的人,不宜让太多人知道准确的联系方法。

接过卢西恩递来的东西,维克多点了点头,也不说点‘挽留’或‘走好’之类的虚伪话。

“晶曜那边……”卢西恩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忍住了。他能告诉这位异母兄长小心自己的母亲?

千言万语都化做一声叹息。

待卢西恩离开,费舍尔才再度开口。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虽然学院那边有费尔南德斯疏通,但你还得等正式的邀约,以前获得的资格在由布赫村返回后就算是作废了。”这里的作废是指舌头被割掉的事,阿尔贝雷希特不止讨厌私生子,更讨厌无舌者,虽然他本人就是这一刑惩的引进和最多使用者。

“等。对如今的我来说,最不缺乏的就是时间。”维克多没把晶矿的事给忘了:“导师,我有个疑问,希望你能给我确切的答案。达沃矿现在的所有权在谁手上?”

“怎么突然想问这个?”费舍尔没预料到维克多会问他晶矿的事。

“上次进去的时候无意看到里面还有大量可以开采的上好晶石,争取到开采权就能让米维拉摇成为第二个晶曜。如果炼金院真能进入冒险公会,那我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去法师学院受气?”

听了维克多的回答,费舍尔找了把距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沉吟片刻,他才抬头:“你确定里面真有晶矿?”

“我为什么要骗您?”

“所有权在我手上,只是需要获得贾拉迪的家族同意。”

贾拉迪?还真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维克多的推测不幸言中。

作为小镇上唯一的封爵,开采矿产必须获得暂代镇长职务的甘德尔·贾拉迪的许可。

“你老实告诉我,科恩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扯住维克多的长袍,费舍尔才不信那个纨绔真的得罪过霜狼。

“他是死于拜勒之手,导师。”维克多面无表情的回答。

“不要糊弄我!没有你的授意,霜狼没胆不请示费尔南德斯就直接杀人。”

“如果我回答是,那又如何?”

“你……”费舍尔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自小看到大的徒弟。他变了,不但性情完全大变,连最基本的道德都抛弃。以往的维克多再怎么看贵族不顺眼,也不会下杀手。

你果真……已经堕入黑暗了吗,维克多。我选择将你带在身边,就想好好栽培你,让你成为让莉娅为之骄傲的魔法导师。哪怕在你刚失去舌头的时候,我也想,就算只是无舌者,也不会妨碍继承总长的职务,可是,你现在这副样子,叫我怎么能放心?

“放心吧,导师。邪恶者做事自有一套规矩,而且我也不会连累您的。”从费舍尔的面部表情隐约猜出他在想什么,维克多轻轻拂下他的手臂。考试已经完成,是该做正事的时候。

“哎,等等……”觉察到维克多有去意,费舍尔急忙出声,但依然慢了一步。巫妖的身影已经变成一团半透明的雾气,顺着偏室的门缝钻了出去。

※※※

贾拉迪府——

痛失爱子的甘德尔这几日都待在家中,就连平时最爱去的镇长官邸都没去,文件已经堆积如山,但担心遭到霜狼报复的他一口气加雇了几十名佣兵,将整个府邸围了个水泻不通。

但即使是这样,依然无法阻挡巫妖的莅临。

“谁?”

心神不宁的坐在书房里,甘德尔忽然感到房内的温度降低了。

“下午好,贾拉迪族长。”空气中传来一个陌生的嗓音,冷冰冰的语调没有起伏,将原本就有些诡异的气氛烘托到极至。

“你到底是谁?”误以为是霜狼再次现身的甘德尔将手悄悄地搭向书桌下的拉绳,只要系在末端的铃铛一响,门外的护卫立刻就会冲进来。虽不指望他们能胜过黑暗精灵,但借乱逃跑却是足够了。

“说起来也真是惭愧,你关照了我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来拜访。”一团模糊的雾气从紧闭的窗户渗入,在甘德尔的目瞪口呆中逐渐具化为人形。

“你……”认出眼前之人正是自己曾委托霜狼暗杀的维克多,甘德尔吃惊到连握在手中的拉绳都忘了扯动。

不对啊,这小子怎么还能说话?他的舌头还在我这儿呢。

猛地拉开最下层的抽屉,经由阴影公会转交的铁盒安静的躺在抽屉底,腐臭味伴随抽屉打开的瞬间钻入鼻尖。

甘德尔惊恐地抬头,发现原本距离自己大约六、七步的青年已悄无声息的摸到身边。这一吓,他急忙扯动拉绳,大门被猛力撞开,陆续奔入十多人,个个手持武器,一脸凶悍的表情。

“男爵阁下,我对你的品位实在是失望透了。先是找上假冒的霜狼,现在又请来了一些只能充门面的佣兵。”维克多将左手搭在甘德尔肩上,寒冰的气息立刻冻得他直打颤。

“杀、杀了他!酬金翻倍。”作威作福惯了的甘德尔指着近在咫尺的巫妖,惊吓过度的他只想逃命,已经顾不上将维克多和霜狼以及自己儿子的死联系到一起。

举起空闲的右臂,微转手腕,食指在空中划过一个不太规则的圆,一拥而上的佣兵顷刻间就被黑色的雾气罩住。

弯下腰,与甘德尔平视的维克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有点私事想和男爵阁下单独聊聊。”

甘德尔的视线被维克渐渐泛起红色的双瞳吸引,他鼓起勇气问:“什么事……”

“达沃晶矿的开采权。”

已经完全赤红的眼睛犹如两团火炬,将甘德尔好不容易提起的胆子又压了下去。

夜岚(五)

直至深夜,一直待在维克多寝室的费舍尔才等回这间单人宿舍的主人。

“你去哪儿了?”

“和男爵阁下谈了谈关于晶矿的开采权。”将门关上,确定四周没有隔墙之耳后,维克多才作答。

“你杀了他?”听闻维克多去找甘德尔,费舍尔首先想到的是他又杀人了。

“不,贾拉迪家在当地还是很有影响力的,我只是对他施展了操控类的法术。像他这种人,掌握在手里要比杀掉更有价值。”为了防止法术失败,维克多嘱咐要定期给被法术控制的甘德尔喝具有迷惑作用的药剂。

“唉……”原本因为担心而起身费舍尔坐回木椅。

这孩子啊,那里像十九岁……

“我已经让他同意开采了,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招募附人手进行开采。”塔兰首都以盛产晶曜石而得名。起初,它不过是位于盆地中央的小村,以种植为主要生产力。矿石被发现后,当时尚处在雏形阶段的魔法协会看到扩大规模的机会,直接将总部搬到这偏远之地。随着储量的探明,使得这个原本不过百来人口的小村一跃成为公国的首府。也正是有这样的先例,所以维克多才会说米维拉镇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晶曜。

费舍尔才张口说了蛛怪两字,维克多就表示它已经清理光了,现在的达沃矿道里找不到一个蛛怪。

“这是?”看到费舍尔递出的东西,维克多带着疑惑接过——一封盖了封戳的信笺。

“晶曜的邀请函。”

这么快?

巫妖有些意外。随手拆开,满眼公式化的词句,完全看不出这封信是给一名无舌者的邀请函。

“费尔南德斯花了不少气力,总算是让元老院的那些老顽固同意接收你。那边没人照应,你……自己万事小心,可别露馅被抓。虽然长老们都知道你的大致身份,但他们可不会因为你是大公之子就会有所包庇。一旦被人抓到把柄,费尔南迪斯也救不了你。”

维克多低着头,烛光在他脸上留下长长的阴影。

“导师。”叫住已走到门畔的老人,巫妖一向冷清的眼里流露出少有的温和。“谢谢您为伍德所做的一切。”

“说什么傻话呢,你是我的弟子。”

“是啊,我是您的徒弟……”目光再次转回信笺,维克多的目光恢复原有的漠然。

※※※

与米维拉静谧的夜不同,维克多·伍德在首都晶曜掀起了几股风暴,位于风眼当中的正是塔兰统治者——门德尔公爵府。

正和税务官商议来年税收的费尔南德斯突然被走廊上的喧闹打扰,紧接着,他书房的门被推开了。被喻为诺丁之花的妻子一脸盛怒的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不敢阻拦的侍卫长。

“你先下去吧。”对税务官挥挥手,费尔南德斯捏了捏眉心,准备迎接一场早已准备好的争吵。

“我在等你的解释,费尔南德斯。”

大公夫人刚踏进书房,时务的侍卫长立刻在税务官走出后把门关上。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公主殿下?”

胸脯急促的起伏了着,蓝蒂娅忍住将手里的折扇扔到丈夫脸上的冲动。

“当然是你那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哦……你说那个啊。想听什么样的版本?茶余饭后版?贵族爆料版?宫廷秘史版?亦或是……你的私人情报版?”交握两手,靠在椅垫上,费尔南德斯侃侃而谈,仿佛他说的不是该极力隐瞒的秘密,而是道听途说的逸闻趣事。

“混帐!”

终于,忍无可忍的蓝蒂娅抛出折扇,重重的砸在实木书桌上,把一叠垒好的文件砸得满屋飘散。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放纵你的所作所为,只是敬重你是我正妻,是阿尔贝雷希特的最宠爱的公主。如果你连身为皇室所应具备的觉悟都没有的话,那就回去向你的父亲哭述吧,即便是伟大的阿尔贝雷希特大帝,也不能免俗的拥有一大堆情人。况且,维克多是我和你结婚前的产物,既没有辱没你公主的尊严,也没有违反我身为丈夫的义务。相比你让克鲁尼伯爵唆使米维拉小镇的那个男爵所做的事,究竟谁更过分?”

“你……别忘了,塔兰能有现在的繁华靠的是谁?”眼看事迹败露,蓝蒂娅不得不转移火力。

“您的父亲。塔兰这小国能有如今的局面,完全是仰赖了贵国能征善战的伟大帝王。”

“费尔南德斯!”气极的蓝蒂娅顾不上形象,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费尔南德斯的衣襟。

“哼……外人不清楚内情还以为我这裙带公爵是靠了你的助力才获得如今的权势。实际上,你是在争权中落败,不得以才选择了塔兰如此偏远的小国作为落脚点。你想的太简单了,魔法协会可是随时都能挪地方的,它不能成为塔兰永远的避风港。要不是布雷特完全没把失了势的你放在眼里,你真以为他吃不下这小小的塔兰……”

“住口!不要再说了!”

费尔南德斯果如妻子所吩咐的那般闭上嘴,深绿色的眼眸里流动着隐晦不清的精光。

“卢西恩呢,他就这么轻易接受了一个异母哥哥的存在?”

“小孩子的接受能力总是比大人强,据费舍尔传回来的口信,兄弟俩相处的很融洽。”费尔南德斯说起谎来完全不打草稿,把卢西恩和维克多一见面就打大出手那段给省略掉了。

蓝蒂娅松手,发泄完的她又变回了先前的贵妇,完全看不出刚才的疯狂状。

“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们一家三口有一个基本相同的目标,哦……得改一改,是一家四口。”最后一句招来一记眼刀,费尔南德斯丝毫不在意:“维克多在你的特殊关照下已经变成亡灵,既不会诞下血脉,也不会对你我实行报复。”

“你就这么肯定?”亡灵一词让蓝蒂娅略有迟疑,但她还是不愿相信费尔南德斯的保证。

“你该亲自看看真正的亡灵,它们浑身上下充斥着对生的厌恶。权位、金钱都是粪土,只有学识与颠覆能引起它们的兴趣。虽然我不愿维克多变成那副模样,但这样一来倒是免去了兄弟俩的内讧的家族危机。只要我们能提供给它足够的庇护,养一个邪恶的亡灵法师又有何惧?”

“你真可怕,费尔南德斯。”看他谈论长子像是谈论一件物品般平淡,蓝蒂娅厌恶的后退几步。她再怎么恶毒,至少对亲生骨肉还是心怀宠眷的。

可这个男人……她从未看透过。

扮演了这多年的恩爱夫妻,不论是卢西恩还是世人都认为自己是因为爱情才会远嫁。殊不知当初之所以选上他,只是看中小国背景和魔法协会所在这两项,以便逃脱登基为新帝的兄长的追杀。

“我只不过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有身处皇室的觉悟而已。”费尔南德斯面不变色的接受了蓝蒂娅的‘赞美’。

魔法学院的长老们大概还在为维克多进入晶曜争吵吧,那些从来没有统一意见的老家伙……

费尔南德斯将视线投没有星子的夜空,心中盘算的,却是魔法学院到底会给挂着他私生子名义的长子安排什么样的位置。

※※※

“我反对,坚决反对!”

拉姆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坚决反对让维克多·伍德以正式学徒的身份进驻晶曜。作为陆三大学院之一,怎么能收这样一个危险分子。且不论他在冒险者考试上的大胆言论,光是门德尔私生子就绝对不能要。在他被丢不起脸的帝国秘密处决前,还是不要招揽的好,无论多有天赋。

“邀请函可是两天前就发了,估算着现在也该到了。”最爱和拉姆德唱反调的切诺大师暗示,你就是再反对也没用,三天后这位危险分子就会站在学院大门口了。

“好!我们不谈他的私生子身世,我们谈他亡灵法师的身份。你觉得教廷会坐视不管吗?到时候教皇一封敕令发来要人,大家脸上都挂不住。”拉姆德铁了心要把维克多往外推。

“你别忘了大公另一个儿子,他可是钦点的继承人之一。如果卢西恩当了新教皇,你说他会不会追究我们让他的兄长被湮灭的罪责?”另一位长老发话了。

“狡辩,这是狡辩!他们是异母兄弟,怎么可能追究我们的责任,估计偷笑还来不及。”

“哈……”拉姆德的发言引来了又一位对他不满的长老讥笑:“亏你还当了一次考官,消息居然没我们灵通。我可是打听清楚了,这兄弟俩感情好得不得了,和同母没啥两样。”

“你听谁说的……”拉姆德不相信。

“自从门德尔公爵递了申请函后,他有私生子的事就在贵族中间传开了。不少人花了重金向一些参加过考试的考生买消息,都一致评价他们感情很好,完全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

拉姆德憋屈的坐下,自从当上协会在冒险公会的代表后,其他长老就联合起来一致对付他。

哼……公爵的私生子又怎么样,横竖见不得光,我利用职权把他往死里整,公爵也奈何我不得,反正我还有公主撑腰呢。

想起自己的靠山,拉姆德不禁底气又足了起来。

“行啊……我让他进,但不能以正式学徒的身份,旁听!他就只能当个旁听生。”

其他长老对视一眼,有门路就好,反正人来了再做调整。

晶曜(一)

界门是魔法与炼金的结合,使用大量的魔晶能源在空间做平行跳跃可以最大幅度减少路程。不过,由于魔晶矿的昂贵,加之每次使用的燃烧量,只有贵族、富商和法师类有钱人才能享受到这种便捷的发明。

光明历654年,入夏后的十三天,界门的守卫迪卡正无聊的翻着手里的八卦小报。

近几日,头条一改往日某贵族纨绔子弟欺压百姓,或是某某高官授受贿赂的消息,塔兰统治者大公公爵再次荣登榜首。

在晶曜以价格昂贵而出名的珠宝店,购买了对平民堪称天价的一副珠宝给他新任情人米莉娜,这事一经传出,立刻成为平民茶余饭后最常谈论的话题。

“切,这些贵族老爷真是钱多到没处花……不想要拿出来洒洒也比买只能看不能吃的东西强。”

“喂~你想蹲大牢可别牵连我。”站在对面的另一名守卫紧张地环顾四周,就怕被旁人听去打小报告。

“说说而已,在晶曜谁不知道公爵夫人是出了名的金矿,帝国每年的辅助别说是这小小的塔兰,就是提供整个西亚联盟……唔……你干什么?”

口无遮拦的迪卡正说到兴头上,身后的界门突然亮起来,同班的守卫立刻扑上来,制止他再发言。

有人正通过界门抵达晶曜,不慎言的话,仅凭刚才的不敬言论,就够这小子到水牢蹲上半个月。

白光闪过,从界门里走出一名穿着像平民的男子,怪异的是,他身后还跟了一只银灰色的小狗崽。

“呃……我眼花没?”迪卡眨了眨,看向还在呆滞中的另一名守卫,显然他也被刚才看到的一幕惊住了。

“为什么我看到一个长着两个脑袋的动物?那好象是……狗?”

面面相觑的两人再回头,一人一狗已经消失在街道转角。

和他们有着同样感想的,还有晶曜学院的门卫,只不过知识面更广的他一边接过来人递上的邀请函,一边用眼角扫视那头目光凶狠的狗……哦不,狼崽。

用魔兽当魔宠,这名新生真有个性。

路拿斯边想边取出验证专用的工具,往信笺上一照,封戳立刻反射出一层荧白色的冷光。

门卫递还邀请函的同时,也递出了一把精巧的钥匙:“这是通行令,只能使用一次。”

接过以魔法制造的特殊钥匙,年轻人转身面向一侧的学院大门。除去两头栩栩如生的炎狮雕像,这座大门更吸引眼球的,是它能像镜面一样映照出人影。周围的景物和光线全都消失了,只留下光秃秃的人影。

将形状奇怪的‘钥匙’塞进大门唯一的凹凸处,随之响起的是一连窜齿轮转动的声音。

喀啦喀啦……

镜面中央出现仅供一人通过的黑洞,原本坐在地上的狼崽突然跃到青年肩头,待他提脚跨入后,如水面般泛着微漪的大门立刻合闭上。

“原来就是他啊,让晶曜五十年来第一次破例收下的无舌者……”路拿斯喃喃自语。

关于这位新生的谣言仅两天时间,就在学院传得沸沸扬扬。大家纷纷猜测,一定又是某个大贵族的私生子,因为每年从各地进入晶曜的法师大多在当地都冠有天才之名,所以没有多少人把这次‘天才’头衔放在心上。

狭窄、漆黑的通道里没有半点光亮,维克多信步前行,没有一丝犹豫或迟疑。

这条漆黑的通道便是著名的考验之路,是每一位进入晶曜学院必经的过程。安置在通路上的魔法一经启动,便会产生各种幻像,而隐藏在法阵之后的各系导师们就会通过远视法术来观察新晋的法师,继而寻找最为合适的派系。

这种带有强制性的判定虽然在某些方面剥夺了法师的选择权,总体来说却是最可行的方法。

很快,维克多就遇到路上第一个阻碍。

黑暗中耀起星星点点辉芒,它们融合在一起,组成了一名有着妖娆身材的女子,极具诱惑的低吟浅笑在空气中回荡。

维克多视若无睹的穿身而过,将艳丽的幻影打成雾状。

散而不灭的雾气凝聚成一名满脸皱纹的老者——伍德的导师。

“你难道不想继承我的位置吗?维克多……不要去晶曜。”

巫妖笔直前行,这种小把戏根本影响不到它的心志。

“为何不给我一个拥抱?只要你想,我可以将我的财产和爵位都传给你。”再次被击散的老人幻作另一个身影再次拦在维克多面前,门德尔公爵的形象依然无法阻止它的脚步。

“维克多……”第三次失败后,柔情攻势随之而来,伍德的母亲莉娅语带哽咽的扯住维克多衣袖,可冷情的巫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见不起效,能看透人心的幻影再次变换。

“我的愿望是将这天下握在手中。”

自负的少年微微昂着头,眼角、嘴角都洋溢着慑人的威仪,与他的年龄严重不符。

脚步只有短暂的停顿,维克多眉头一皱,五度穿身而过。

当它将与自己等高的少年幻影打破,齿轮转动的声音再度响起。

“维克多·伍德,你被分配到了战争系,从既日起就可以进入位于学院西区的大礼堂学习相关知识。”

黑暗中传来一个略微熟悉的嗓音,维克多在记忆里一搜索,立时想起是在冒险者考试最后一关露过面的老法师。

叫什么来着……好象是拉姆德?

随着通路的开启,出现在它眼前是一条可以并行五辆马车的宽阔大道,两旁栽种着成荫的高大树木。三三两两的法师或走或站,与学院外的车水马龙形成了极大反差。唯一和这恬静氛围不符,是半空一个用魔法做出巨大的箭头标志。

维克多想了想,最终决定顺着提示走。

连续两个右拐后,一幢小楼矗立在鹅卵石铺成的道路尽头,门口竖着标志牌上写着“新生报道处”。

吱呀……

推开有些老旧的木门,里面坐着一名埋头抄写的中年男子。

“新来的是吧,在这里写下姓名、籍贯和派系,我会根据情况安排你的住宿。”头也不抬的推过厚如典籍的一本登记册,男子依旧埋头书写。

羽毛笔在纸张上刮擦出细微的声响,当维克多放下笔,散漫的目光扫过登记册上的名字后,负责登记的男子猛地抬头。

“原来你就是最近谣传的新生啊……”

[请分配我的宿舍。]举起舌棍,满足对方的好奇心同时,也在催促他,时间宝贵。

“我看看……战争系……唔……这可真犯难……”视线在登记册和维克多之间来回挪移,最后“咄”地盖下手中的印章。

“决定了,把你分在西院零七室。”

接过又一把魔法钥匙,维克多转身离去,不管男子探究的目光。

“两个信奉邪恶的法师住在一起,上头的命令可真是……”

※※※※※※※※※※※※

“这位公爵阁下的私生子怎么样?”

通过魔法传讯连接在一起的各系导师在维克多走出通道后立刻展开讨论。

“心性不错,值得培养。”

几名非元老院出身的导师评价很高。经得住诱惑的人虽不少,但像他这样钱财、权势、女人都不想要的倒不多见。

“我最怕这种三无法师,什么都不要的反而最危险。”拉姆德不满诸人对维克多的一致好评。

“信奉力量至上的邪恶者就是如此,你不也在冒险者考试的时候把珂林那个危险人物弄进去了。”切诺一贯的唱反调。心里亦在鄙视拉姆德滥用职权,将维克多分配到他自己弟子的派系。

虽说战争也算符合这位公爵私生子的发展方向,但主管那一系的是拉姆德的大弟子,难免有徇私之嫌。

“好了,我们不要纠结在他的身份上。别忘了他亦是个难得的天才,如果能引导顺利倒不失是一个人材。”大魔导师培罗发话了。作为学院最高负责人,在法师中也颇具威望,就连拉姆德这种只想上位的野心家也敬他几分。

“导师,这小子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亡灵法师,即便他无心作恶,也……”

“一个精通亡灵法术的法师如果能吸纳为学院所用,那所谓的威胁也能变成福祉。”说完这句,培罗首先切断魔法连接。

对于院长的决定,所有参与观摩的法师无论是同意或反对的都无力更改。

“有意思啊,这个维克多·伍德……”轻抚着下巴,切诺在亲眼见过维克多本人后,本就浓厚的兴趣又添加不少。

就算没有拉姆德,他也会关注这位新晋法师。

晶曜(二)

即使沿途的路标极少,天空中的魔法标记却多如牛毛,在新生登记处看过学院地图的维克多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加上非常容易辩识的空中标识,在没有任何人带路的情况下抵达外表酷似教堂的一幢大型建筑。

兴许是还未到上课时间,这里的草坪和树下聚集了大量的法师。

“有新生哦……”靠在树木下乘凉的一名中年法师注意到维克多的出现。

“少见多怪。”一旁低头看书的少年冷嘲了句。

“小沃尔森,你这样的态度可不行啊,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叔叔。”

“滚,我没有成年就离家至今未归的叔叔。”

“啊!”中年男子立刻做捧心状:“我的心碎了……你居然不认自己的亲叔叔。”

噗……

林荫里传出一阵哧笑。

“得了吧,你们两个活宝。有那么多精力斗嘴,不如研究一下今天的新生,说不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私生子。”年级长詹姆斯本在附近小憩,听到本系中最搞笑的叔侄俩对话忍不住坐起身。

“唔……带着兜帽,看不清脸唉。”用手遮去热辣的阳光,习惯以夸张方式说话的雷特眯起眼:“咦!他肩膀上的是什么?”

“一个魔宠而已。”习惯性吐槽的少年法师沃尔森撇撇嘴。

“你见过有将长着两个脑袋的魔兽当魔宠的吗?”

这一句引起沃尔森和詹姆斯的注意,他们同时将目光集中到一步步走进的维克多身上。

“很年轻,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吧,沃尔森。”詹姆斯目测了一下,虽然细部看不大清楚,但基本的轮廓还是有的。

“是或不是,等导师来就清楚了。”一贯保持语言简洁的少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只比自己晚三个月入学的新生。

除了胸前那枚代表气系进阶的徽章外,再无任何可以代表身份的东西。如果他真是某贵族的私生子,应该会把能代表家族的标记展示出来,虽然魔法学院是用实力说话的地方,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贵族的光环至少可以保证他不会遭受底层平民法师的骚扰。

可这个人……怎么说呢,感觉很怪。即使隔这么远,也可以感觉到一股寒意。并不是具像化的冷气,而是心灵上的。就算看不清面孔的细节部分,依然给人强烈的冲击感,就仿佛他周身散发出人眼看不到的某种东西……

龙威一词瞬间闪入沃尔森的脑海,他立刻将这种荒谬的想法甩出。

人类是不可能拥有龙威的。

“这人很危险,不要和他有任何接触。”就连一向搞怪的叔叔难得严肃的警告。

“邪恶法师吗……晶曜为了保持中立,很少会收那一类的法师,没想到这次居然破例了。”身为年级长的詹姆斯比沃尔森更早看清维克多的实力,他已经开始估算自己这个年级长还可以当多久。

沉闷的钟声敲响,表示上课时间到了。法师们陆续进入由大礼堂修改的课堂。

巨大的穹顶被魔法被装饰成星象图,除了钉死的坐椅和书桌,其他物体不论是书或纸笔都呈飘浮状,第一印象就像身处深邃的夜空。

法师们井然有序的入坐,只有一个人站着——新来报道的维克多。

“嘭!”

讲台上冒起一股轻烟,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在烟雾过后现身。从穿着上,可以分辨出与学徒级的法师有所不同,巫妖判定他是导师,于是走了过去。

“站住!”发现有人没有遵守课堂纪律,战争系的导师阿米耶立刻发出呵斥。

[这是我的邀请函。]扬了扬手中盖有学院封戳的信笺,维克多的舌棍立刻引起不小的议论声。

“安静!不得大声喧哗!”

用实木法杖重重的在讲台上敲了几下,直至礼堂安静下来,阿米耶才停手。

灰褐色的法杖尖端朝维克多所站的方向轻轻一点,它手里的信笺立刻“嗖”的飞了出去,平平稳稳的落到导师手中。

“维克多·伍德。”拆开信笺,照着上面的名字念了一遍,阿米耶不由多望了几眼。

这就是拉姆德老师说的那个私生子么,的确有几分酷似门德尔公爵,尤其是那双绿瞳。

“鉴于你是过了入学期才来报道的新人,我破例给你做简单的讲解。记好了,别犯错,学院的规矩是开除的法师一概不会再录取。”

这算赤裸裸的威胁吗?

巫妖面无表情的点头,表示在有在听。

“第一条,这里严禁窜门,分在哪一系就只能认了学哪一系,你私底下偷学他派系的书我不管。但是,这学堂可不能走错,每位导师都有学生名册,一旦发现没有记录在案的学徒立刻开除。

第二,大图书馆、食堂、炼金室以及宿舍是公共场所,不限自由,但其他地方没有许可擅入的话,按其行为给以警告或开除的处罚。

第三……学院施行宵禁,入夜后不得随便乱走,发现者一律禁足一月,违反三次以上开除。

第四,禁止私斗,在北院有专门的决斗场,一月限申请一次,除此以外任何在学院内私下比试的,一律按开除处理。”

[没了?]见阿米耶顿了顿,维克多写道。

“最后一条,旁听生享受不到普通学徒的一切待遇。也就是说,这课堂之上,没有你的座位。你明白吗,维克多·伍德旁听生?”

[明白。]

不焦不躁的回答让阿米耶沉默了片刻,法杖一横,指向最偏远的角落。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维克多移动脚步,温顺的走到了角落里。

“会不会搞错了,就他这脾气也是某大贵族的私生子?”

“天啊,他怎么都不反抗?哪怕是象征性的也好啊。我本来蛮期待导师大战新晋天才的场面呢。”

“第一次交锋就完败啊,没戏了……”

议论声再次蔓延开来,维克多双眼呈散射状,直视前方,看都不看嘴角抽搐的阿米耶。

虽说阿米耶头上挂着导师之名,但他这个头衔与法师位阶中的魔导师沾不上关系,仅仅只是对老师的尊称。

作为一名普通的高阶法师,他还无法进入只有大法师才允许参与的评议会,自然也不知道维克多在长老以及众大法师中的评价。

在结束了长达半日的课程后,他赶紧向拉姆德禀报了这次给新生的下马威。

“老师,我按照您的吩咐,把那个维克多·伍德罚去站墙角了。”

拉姆德听了心花怒放,连声称好。

“不过,我们这样做合适吗?毕竟是大公的私生子,万一他怪罪下来……”阿米耶还是有点后怕的。

“怕什么。”拉姆德狠狠瞪了没胆的徒弟一眼。

自己的靠山是帝国公主,她又有大帝撑腰,门德尔不过是个裙带公爵,要看老婆的脸色过日子。虽然坊间总是有他的花边新闻流传,但那不过是逢场作戏。贵族都知道,他连女人都不敢带回府,也就只会在外面买点奢侈品哄一哄见钱眼开的贵妇或小姐。

“那……伍德的宿舍……”说到这个阿米耶又犯难了,开学期已过数月,已经没有空置的宿舍。

“那个你不必担心,我都安排好了。”想起自己的杰作,拉姆德不禁嘿嘿笑出声。

晶曜(三)

“伍德。”

课程结束后,维克多随着悉数退出的法师一道,正打算离开大礼堂,听到有人唤傀儡尸的姓。转头,只见一名青年面带微笑的站在身后。

“我是这一系的年级长,詹姆斯。”

[有事?]

“作为年级长,我有职责指导新生,以便让你能更好的融入新学院。”虽然这样的回答挑不出一丁点刺,但维克多还是不想过多的与别人接触。法师不比普通人,很容易觉察到它的与众不同。

[如果要熟悉地形的话,我已经将地图记下。]只是,巫妖的婉拒并没有让对方就此放弃。

“在这所学院里你要记下的不止是地形,伍德旁听生。”

詹姆斯最后一句让维克多不得不改变主意。旁听生是它没料到的变数,没想到学院会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看来门德尔公爵的名头在塔兰叫的不够响啊,否则学院也不敢来这招了。

于是,维克多在詹姆斯的带领下开始了对晶曜学院的参观,而首先被年级长介绍的,就是大礼堂所在的西区。

“这里是整个学院最大,亦是最复杂的一个区。学院内所有的派系都拥有一个独立的专属学堂。原本法系只有八个大类,自从大灾变后,三大学院分歧严重,阿法雷特尊崇力量至上,拜纳姆则比较守旧,晶曜不偏不倚选择中立,于是就诞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派系。

拿我们所在的战争系来说吧,教学内容包含了附魔、防护和预言三大类,学院要将这些融合在一起也就算了,问题是几位导师的专长都不对啊!真是不知道老头子们在想什么。或许是因为选择这一系的大都是贵族出身的法师,将来的目的只是在战场上凑数,所以就连累了真正想学的人。喂,你也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吧?”

詹姆斯本是想说所谓战争系其实就是炮灰,只有那些无聊到什么都想学的贵族以及不懂行的新手才会待的地方。他就是属于后者,被分进来后才发现这里完全是个悲剧,想转别的学科已经不可能了。加上只是普通家庭出身,塞不起昂贵的转系费。

[老实说,不明白。]

“呃……”詹姆斯的话题差点继续不下去,好在他应变能力也蛮强,大手一挥指着大礼堂左边的建筑:“看哪儿!晶曜学院人数最多的派别——元素系的学堂,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哪像我们这边,临时用大礼堂改建充数。”

顺着他的手,维克多看到了一座宏伟的建筑,仅从外观和占地来说,的确超过附近的其他建筑。

但也仅止于此,扫了一眼,它将头转回望着詹姆斯:[完了么?]

“还没……”自觉没趣的年级长继续带领维克多逛学院。

重新走回林荫大道,詹姆斯指着一条向南的岔路介绍:“那边通往炼金室,钥匙……唔,我们好象没讲解过钥匙吧。你还记得自己进来学院时拿到的那份钥匙吗?”

维克多点点头。

“那是培罗大师的杰作,为新生专门订作的特殊钥匙。别小看公共场所,要去大图书馆、炼金室这两个地方没有那钥匙可不行。只要使用一次,附着在大门或任何有出入口的魔法阵会自动识别,以后都可以自由出入。但如果是没有通行证的外来者……就会遭到攻击。”

[我大门的钥匙已经没了。]门卫给的那一把在放进大门后就自动消失了,维克多正想该不会学院又做了什么手脚时,詹姆斯却笑了起来。

“难道你不知道,晶曜是严禁在毕业前外出的吗?”

维克多停下脚步。

虽然没有在过正统的法师学院待过,但按照詹姆斯说的,依然战争系的导师故意拖延时间,它即使和其他人一样达到了毕业的条件也无法毕业?这可不太妙啊,来晶曜的目的主要是晋升高阶法师,顺便看看这里的大藏书馆,它可没打算在这里待到十年后的光暗之战。

“嗯……我想想,除去本系的雷特外,防护系与塑能系也都有法师在学院待了二十年以上。他们就是没有毕业,所以一直无法离开。”

[怎么还有这种规定?只听说过强制退学,没听说过强制留校的。]一想到在毕业前无法离开这个限制,巫妖不仅开始怀疑,这是否是门德尔防止自己对卢西恩产生威胁的办法?又或者仅是学院想让大公难堪?

“嘿嘿……真是孤陋寡闻啊,这年头能当法师的人越来越少,三大学院为了相互争夺生员不惜撕破脸皮,经常采取各种无赖招数,晶曜和阿法雷特相比算得上算文明了,只是将自由限制在学院内。虽然每日三餐必须出钱买,但和炼金室大图书馆可是免费的哦。想想看那些昂贵的材料、绝密的典籍,这就是获取知识的代价,只要不是不的玩太出格,一般都没人管。”詹姆斯进入晶曜已经五年,当初他在诺丁的普通学院也是一位天才,十八岁就取得了进阶资格,等来了晶曜才发现,原来和自己一样具有天赋的人还有很多。

“我们接着来,炼金室只在白天有门卫把守,很多法师都在天黑后偷溜进去乱做实验。还是那句话,只要不被抓到,你想干什么都行。”

[大图书馆呢?]

维克多真正感兴趣的这个地方。几个世纪前的限量发行典藏书、古老的手抄本、法师个人心得等等,无一不勾引着它唯作为亡灵的唯一欲望。

“大图书馆啊……那里的限制比炼金室要多得多,再怎么搞也弄召唤不出恶魔或巫妖这样级别的怪物。但大图书馆就不一样了,里面存放了很多珍贵的古书,以及禁止阅读的禁书。阅读的权限也是依照等级来定,像我们这样的见习级嘛,只能看第一层的普通藏书。更高一级的只有大法师、魔导师才能阅读,至于禁书阁……整个学院只有三个人有这权限进去。”说到图书馆,詹姆斯只能深深叹口气。没办法,谁叫这里的等级制度森严呢,他想看的书籍都划归在大法师以上的二层。

[你说的钥匙在哪领取?]最想去大图书馆逛逛,维克多手上已经没有任何钥匙了。

“门卫手里有,炼金室和大图书馆白天都有人值班,用你手上的邀请函就可以领取一份。只要在确认身份下进入过,以后都可以随便出入了。当然,不包括禁区哦。来来来,我带你去看一眼晶最值得关注的地方。”一想到接下来要介绍的地方,詹姆斯之前的郁闷一扫而光。

学院北面是竞技场,这里平时是不开放的,只有当两名法师因为私人矛盾或派系之争而非得一较高时,递交的决斗申请通过才会启用。

阴森诡秘的建筑式样,再配合上常年盘踞在这里的乌鸦,很有恐怖故事里怪物出没的氛围。

“谁说只有佣兵才可以竞技厮杀?这里就是那些脾气暴躁者进行学术交流的地方。从最低级的火球术到象征者高阶法术的流星火雨,单体法术到大范围攻击,这里是唯一能一饱眼福的地方。”

维克多不插嘴,任凭詹姆斯在一旁吐沫横飞。

“一个月一次的决斗机会每个人都有,无论是学徒级,还是最高级的大魔导师,不论位阶高低,只要接受了邀请,就必须分出胜负。看那块碑,上面记载的全是在这个竞技场里获胜者的名字。”

[我想麻烦你带我去宿舍,困了。]根本不用睡觉的巫妖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话。

“好吧……把学校安排的地址告诉我。”见对方一点兴趣都没有,詹姆斯也想早点结束对新生的例行关照。

[西院零七室。]看到詹姆斯的脸色微变,维克多不由多了个心眼:[那间宿舍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里面住了一个邪·恶·法·师。”詹姆斯放低嗓音,心里对新生的怀疑更大了。

不是谣传大贵族之子吗,学院将他安排和那家伙住一起,分明是想害死他啊。

[带路吧。]

“呃……你不怕?邪恶法师和中立不同,他们想杀人就杀人,完全没有理由。而且那家伙有拉姆德长老撑腰,这十年来凡是和他同居一室的人都无一例外的被干掉了。”詹姆斯带着维克多向南面的宿舍区走,同在一个区的还有食堂、澡堂等一些生活必须小店。如果不看规模,单看效果的话,晶曜学院完全就是一个微缩城市。

※※※

宿舍区里也是绿树成荫,每隔十米克左右,就筑有一间泥砖房。

“喏,就是这了。”

远远的,詹姆斯就停下脚步,他努了努嘴,目光直指成条形排列的最后一间小屋,向维克多示意,那便是西院零七室。

“叩!叩!”走上前,象征性的敲了两声,维克多推门而入。靠窗的木桌旁坐着一人,如血鲜艳的红袍即便是巫妖也不禁有那么一小点惊讶。

“是你!我说拉姆德怎么会突然插手,原来是因为这个。”已经举起法杖的法师表情微滞,随即大笑出声。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参加过冒险者考试并闯入最后一关的珂林·拜尔,一个让冒险者高层和晶曜学院都头疼的邪恶法师。